滁州城西的酒旗在风里啪嗒作响,唐斩刚把阿木的铁牌擦得发亮,就见街对面的茶棚里站起个青衫客。那人手里的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唐斩腰间的弯刀。
“唐斩?”青衫客的声音裹着内力,震得茶棚的瓷碗嗡嗡作响。顾玄心刚要去摸袖中的银针,却被唐斩按住手腕。他抬头时,青衫客已经踩着茶桌掠过来,折扇边缘泛着青芒,显然淬了剧毒。
“听说你三年前在断魂崖斩了‘血手’屠千刀,”青衫客落在唐斩面前三步远,折扇轻点掌心。
“今日我‘玉面书生’柳乘风来会会你,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资格称为——刀神。”
阿木往唐斩身后缩了缩。他瞅着那柳乘风的靴子,昨晚在客栈后巷见过同款,当时这人正往马料里掺东西——后来他们的马半夜就疯了,差点把车掀翻。
“我从不跟用毒的人动手。”
唐斩端起酒碗,琥珀色的酒液里映出柳乘风骤然扭曲的脸。折扇突然化作一道青虹,直刺唐斩咽喉,速度竟比传闻中快了三成。
顾玄心的银针已捏在指尖,却见唐斩的手腕只轻轻一翻,腰间的弯刀还没出鞘,刀鞘尾端已撞上柳乘风的手腕。
“咔嚓”一声脆响,柳乘风的折扇脱手而飞,钉进旁边的酒肆门板,整扇木门竟被扇骨洞穿。
他踉跄着后退时,才发现右手腕已呈不自然的扭曲,而唐斩的酒碗还稳稳端在手里,酒液一滴未洒。
“你!”柳乘风疼得额头冒汗,左手突然往怀里摸去。顾玄心厉喝一声,三枚银针破空而出,精准钉在他的袖口。银光落地时,露出他掌心里的铁爪——五根指套泛着黑绿,显然比折扇上的毒更烈。
“你们欺人太甚!”他突然惨笑起来,往地上啐了口血沫,“但江湖人都看着呢,你们居然以众欺寡,算什么英雄好汉?”
“对付你这种阴险歹毒的人,用不着讲江湖规矩!”
唐斩刚说完话,就见街尾传来一阵马蹄声。十三匹黑马踏碎青石板,马上的骑士都穿着玄色劲装,背后绣着银狼头。为首的汉子摘下铁面,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手里的狼牙棒往地上一顿,火星溅起半尺高:“‘破山斧’雷猛,替我师弟柳乘风讨个说法!”
阿木突然扯了扯唐斩的衣角,指着雷猛的马鞍。那里挂着个香囊,跟今早城门口卖花姑娘篮子里的一模一样——那姑娘方才往他们的茶碗里撒了点白色粉末,被阿木用铁牌挡开了。
“说法?”唐斩将阿木护在身后,弯刀终于出鞘半寸,冷冽的刀光映得雷猛的刀疤都在抽搐,“你们往马料里掺巴豆,往茶里下迷药,现在要跟我讨说法?”
雷猛的脸色变了变,随即狞笑道:“江湖事,本就是各凭手段!你若怕了,就自断一臂,我带兄弟们立马走人!”话音未落,十三柄狼牙棒同时举起,街两旁的商户吓得关紧门窗,连风都似被这杀气冻住了。
唐斩突然笑了,弯刀完全抽出时,阳光在刀身上流转,竟像是活了过来。
“十年前我在漠北,遇到过一群狼.”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它们也像你们这样,以为人多就能当王。”
“以众欺寡,也要看对手是谁?蝼蚁再多,岂能撼动巨象?”
阿木突然想起师父讲过的故事,那次唐斩单刀走漠北,回来时刀鞘上沾的血冻成了冰碴,却带了只刚出生的小狼崽——后来那狼崽被送到了猎户家,据说现在成了牧羊犬。
雷猛的狼牙棒率先砸下来,碗口粗的棒身带着风雷之声,街面的青石板都被震得跳起寸许。唐斩侧身避开时,弯刀在地上划出道火星,竟将袭来的棒身削去半寸。雷猛只觉一股巨力顺着棒身传来,虎口瞬间开裂,再看那狼牙棒的精铁镔钢,竟像被快刀切开的豆腐。
“一起上!”雷猛嘶吼着后退,十二名银狼卫立刻结成阵势。他们的狼牙棒互相勾连,形成面密不透风的铁网,一步步向唐斩逼近。
混乱中,唐斩的身影突然化作道残影。阿木只看到弯刀的光在铁网间穿梭,像条银色的蛇。每一次刀光闪烁,就有一柄狼牙棒落地,有的断成两截,有的被劈掉狼牙,剩下的卫卒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雷猛抱着断臂瘫在地上,看着满地狼藉发抖。
“这就是你们要的说法?”
唐斩用刀鞘挑起雷猛的铁面,露出他惊恐的脸。就在这时,街尽头突然传来马蹄声,这次来的不是黑马,而是匹纯白的宝马,马上的人披着玄色披风,披风下摆绣着团燃烧的火焰。
“唐斩果然名不虚传。”来人勒住缰绳,声音像冰珠落进玉盘。他翻身下马时,披风扫过地面,竟将散落的狼牙棒碎片都震开三尺。阿木这才看清,这人手里握着柄剑,剑身是半透明的,像是用万年寒冰铸成。
“‘焚天剑’楚狂歌?”
顾玄心的脸色凝重起来,“听说此人曾一剑劈开了千丈冰崖。”
楚狂歌抚着剑身轻笑:“劈开冰崖算什么?我要劈开的是你唐斩的刀和你的脑袋!”
他的剑突然出鞘,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却让周围的空气都骤然变冷,酒肆屋檐上的残雪竟簌簌往下掉。
楚狂歌的剑再次出鞘时,滁州城的风突然停了。
半透明的剑身泛着冰纹,离着丈许远,唐斩已觉眉心刺痛——那不是剑尖的寒芒,而是被剑势牵引的气流,竟如无形冰针般刺得人睁不开眼。顾玄心突然将阿木往身后一拽,金簪在指间转了个冷冽的弧:“他这是‘焚天诀’的第七重,剑气化冰,中者血脉皆凝!”
话音未落,楚狂歌已踏碎三步青石板。他的身影明明在街心,剑影却同时出现在唐斩前后左右,四道冰痕在地面绽开,将唐斩围在正中。阿木突然看清,那些所谓的残影竟是真的——楚狂歌的身法快到极致,每踏一步都在原地留下凝结的冰像,冰像手中的剑竟也泛着刺骨的寒。
“三年前断魂崖,我师父的血在雪地里冻成了冰珠。”楚狂歌的声音从四个方向传来,冰像的嘴唇竟同步开合,“你可知那冰珠砸在地上,碎成多少片?”
唐斩的弯刀突然沉了沉,刀身在地面拖出半寸深的沟。他没有看四面逼近的剑,反而望着楚狂歌腰间的玉佩——那玉佩裂了道缝,与断魂崖石壁上的剑痕形状分毫不差。
“碎成七片,”唐斩的声音突然压低,像在说给旧友听,“你捡了最大的那块,磨成了玉佩。”
楚狂歌的剑势猛地一滞。就是这刹那的停顿,唐斩的刀突然贴着地面掠出,不是劈向人影,而是斩向那些冰像的脚踝。只听“咔嚓”连声脆响,四尊冰像同时碎裂,飞溅的冰碴里,楚狂歌的真身踉跄着从冰雾中冲出,左肩已被刀风扫过,玄色披风裂成两半,露出里面渗血的衣衫。
“是你杀了他!”楚狂歌的剑尖抖得厉害,透明的剑身上第一次映出他失态的脸。
唐斩没有回答。他的刀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旋转,刀背敲打着自己的手腕,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是在计算着什么。顾玄心突然想起昨夜客栈的月光——当时唐斩也是这样转着刀,窗外的树影在刀身上晃成了流动的墨。
“焚天剑至阳至烈,需以极寒内力压制,”唐斩的刀突然停住,刀尖斜指地面,“但你强行练第七重,心脉早已受损。方才那四象冰影,每使一次就呕一口血,对不对?”
楚狂歌猛地喷出一口血沫,溅在透明的剑身上,瞬间凝结成猩红的冰珠。“多说无益!”他嘶吼着挺剑直刺,这次的剑招再无半分花哨,只有纯粹的快,快到剑身在阳光下拖出长长的光带,竟将街旁酒旗上的“醉”字劈成了两半。
唐斩的刀突然消失了。
阿木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师父的手腕转得像团旋风,弯刀被裹在袖中,只能看到袖口不断喷出的白气——那是刀风与寒气相撞产生的雾。当楚狂歌的剑刺到距唐斩心口三寸时,那团旋风突然炸开,弯刀带着万点寒星迎上去,每颗星都是一道刀芒,竟将刺来的剑光绞成了漫天光屑。
“叮叮叮叮——”
金属交击声密集得像骤雨打在铁皮上。阿木数到第三十七声时,突然看到楚狂歌的剑弯成了满月,而唐斩的刀正压在剑脊中央,两柄兵器相交的地方,空气竟在滋滋作响,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粒在燃烧。
唐斩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他说‘焚天剑不该染血’,你是他的传人。你的剑应该干干净净!”
楚狂歌的瞳孔骤然收缩。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掠过道黑影,竟是先前被打断手腕的柳乘风,此刻正举着淬毒的铁爪扑向唐斩后心。顾玄心的银针已脱手,却被楚狂歌的剑尾扫开——他竟在这瞬间,用剑挡住了自己人的偷袭。
“我楚狂歌的仇,不用小人插手!”他怒吼着踹开柳乘风,转身时,却见唐斩的刀已架在他的颈侧。
“三年前断魂崖,你欠我师父一条命。”楚狂歌的剑尖凝起层白霜,“今日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化作道白影,剑随身走,竟在原地留下七八个残影,每个残影都举着剑,分不清哪是真身。
唐斩的弯刀突然变得很慢,慢到能看清刀身上的纹路。但在楚狂歌的剑刺到眉心前,那慢到极致的刀突然快如闪电,刀光与剑光撞在一起的瞬间,整条街的积雪都被震得腾空而起,又在半空化作齑粉。
“叮”的一声脆响,楚狂歌踉跄着后退三步,透明的剑身上出现道细微的裂痕。唐斩的弯刀也震颤不止,刀鞘不知何时掉在地上,露出的刀身竟比刚才亮了三分。
“再来!”楚狂歌眼中燃起狂热的光芒,剑招越发凌厉。他的焚天剑本是至阳至刚的路数,此刻却使出阴柔诡谲的身法,剑影中夹杂着掌风,时而刚猛如烈火,时而阴寒如寒冰。唐斩的刀却始终守在身前三尺,看似被动,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挡住所有攻势,刀鞘在他脚边转着圈,像是在跳支诡异的舞。
阿木突然发现,师父的脚印在青石板上连成串,竟与昨日教他的步法暗合。他下意识跟着踏动脚步,铁牌在怀里随着动作摇晃,折射的光斑恰好落在楚狂歌的眼睛上。就在那一瞬间,楚狂歌的剑势慢了半分。
唐斩的刀抓住了这半分空隙。
没有人看清那一刀是怎么出的,只听到“铮”的巨响,像是两块陨石在半空相撞。楚狂歌的焚天剑断成两截,半截剑身在阳光下划过道弧线,坠入旁边的水井。他呆立在原地,胸口的衣襟裂开道整齐的口子,里面的护心镜已被刀气劈成两半。
胜负已分。
楚狂歌望着颈边的刀,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原来我苦练三年,连替师父报仇的资格都没有。”
“我输了。”楚狂歌望着断剑,突然笑出声,笑声里竟带着释然,“原来最快的不是剑,是心。”他转身要走,却被唐斩叫住。
“断魂崖上,你师父是自尽的。”唐斩捡起刀鞘,声音里带着些微疲惫,“他说欠了太多人命,不想再让血沾污剑。”
唐斩的刀缓缓移开:“你师父不是死于我的刀,是死于心劫。他在断魂崖刻了十六个字,你自己去看吧。”
“哪十六个字?”
“‘以剑证道,非为杀戮,若悟此理,剑可焚天。”
楚狂歌呆立在原地,透明的剑“当啷”落地。他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眼神,那时还以为是怨毒,此刻才明白,那是解脱。
街尽头的夕阳正往下沉,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处,竟分不清哪道是刀影,哪道是剑痕。阿木摸着怀里发烫的铁牌,突然觉得师父的刀不光能斩人,还能斩开人心头的冰。
楚狂歌的背影僵住,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许久,他弯腰捡起半截断剑,翻身上马,没再回头。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阿木踩着唐斩的脚印往前走,突然发现师父的脚印里,竟有点点血迹——刚才那最后一刀,唐斩的虎口也震裂了。
“师父,”阿木掏出帕子要去擦,却被唐斩按住手。远处的城楼上,那个披着蓑衣的身影又出现了,这次斗笠微微抬起,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的脸,正望着唐斩腰间的刀,眼神复杂。
“走了。”唐斩把刀鞘系好,牵着阿木往客栈走。顾玄心看着城楼上的身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江湖传闻——当年“快刀”秦苍澜失踪时,身上也带着柄一模一样的弯刀。
铁牌在阿木怀里发烫,像是有团火在烧。他抬头时,看见师父的弯刀在暮色里泛着光,像极了昨夜天边那颗最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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