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福利院的活动室里面,几道玻璃窗上还留着没擦干的手指印还有水珠,夕阳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板上割出一块金黄色的长方形。空气中飘着彩纸被阳光晒透的干燥纤维味,还混着墙角喷消毒水的气味,闻起来就像夏雨过后的草地。
白栀子坐在长桌最里面的位置,面前摊开一张天蓝色的正方形彩纸。她的手指上还黐着顾晨上午给的小熊创可贴,粉色边缘已经有了卷边,隐约能看见下边淡红色的划痕。长方桌上铺着旧报纸,上面排着二十几只千纸鹤,都是今天中午从将星桥捡回来的那些,翅膀上还带着水痕,在夕阳下亮晶晶地像撒了糖霜。
她捏着千纸鹤的翅膀把它们翻过来,歪着头看那些被泥水晕开的“安”字,有的还能辨认出是这个字,但有的却糊成了一团污渍块。顾晨说过,这些字就像一些种子,埋在纸里总会发芽的。
白栀子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把湿漉漉的千纸鹤挪到旁边,拿起桌上新的蓝色彩纸。她的指尖有点发抖,右手无名指和拇指因用力过度指尖泛着不自然的白,这是她折废了的第三次纸了。
“哗——”
彩纸笨拙,在指间突然就裂出一点口子,斜斜的就像被风吹破的蜘蛛网。白栀子看着这裂口,睫毛快动几下,有点不耐烦。活动室安静得,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隔壁教室那里隐约传来的音乐旋律。她把弄破的纸鹤摆在桌上,又盯着这裂口,感觉就像是伤口,似乎在坐等良机。
外面的天色好像暗了一些,金色阳光的边缘都发灰了。白栀子又拿起一张新的蓝色纸,这次她动作格外慢,指尖沿着折痕轻轻滑过,就像安抚着一只受惊的小鸟。当她折到翅膀的那一步时,右手突然猛地向下一压——嘶哧!
嘶沙一声就把翅膀直接在纸鹤身脱落再来,变成了两片如寂寞的锐角三角形,纸裂开的声音都比刚才的要响。白栀子突然觉得喉咙很难受,呆呆的。
她抓起桌上剩下的一叠彩纸,两只手死死地攥住指节用力泛着苍白,那些红的、黄的还有蓝的,这些颜色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想它们为什么不听话,翅膀为什么总是断掉?
“啊——!”一声短促的喊叫冲出口,白栀子猛地把纸鹤往上一抛,撕成了碎纸带颜色地在空中散开,慢悠悠地飘落在地板上。她立刻蜷缩到在桌子底下,双手抱膝在前,小小的空间只有她自己,这样就安全了。没有断掉翅膀的烦恼,也没有人盯着她。
地面上传来细微的震动,有人推开活动室的门,白栀子把自己缩得更紧了。在她听到书包带扣划过肩膀的声音,停下了手指在抠地砖缝隙的动作。她从桌布残洞子一看,是顾晨,他总是这个时候来。
他双手轻轻把笔记本放在桌子上,离白栀子的头顶不远。是熟悉的笔记本封面翻页的声音,那声音轻如鸿毛,白栀子闭上眼睛,任由思绪打乱数着心跳,“一、二、三……”直到数到第十五下,她才缓缓抬起头来,从桌子底下看见顾晨的白色运动鞋停在离他视线不远的地方。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笔杆轻轻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节奏均匀的像奶奶煲汤时用的小火中。白栀子盯着他鞋尖上沾了泥点——是将星桥的青石板颜色。她慢慢的往前挪了挪,能看见顾晨放在膝盖的上的左手,指关节上有个小小的伤疤,是上次帮他捞纸鹤时,被碎玻璃划伤的。
突然,敲击声停了,白栀子听见椅子被拉开的声音,然后是蜡笔划过纸的嗤声。她屏住呼吸,不知道顾晨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好奇心战胜了害怕,她一点一点的从桌子底下往外爬,像一只谨慎的小乌龟。
夕阳刚好落在顾晨身上,给他的头发镀上一层金边。他正背对着她,站在活动室的白墙上,手里拿着一支红色的蜡笔。墙上已经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千纸鹤,身体是圆的,脖子是歪的,最后奇怪是它翅膀——右边那只翅膀从中间断成了两截,红色蜡笔的线条毛毛糙糙的,像哭花的眼泪。
顾晨握住蜡笔的手抖了一下,新的红线条在断翅膀下面又画了一道。白栀子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看,发现他的眼睛有点红,鼻尖也是红的。
“其实我的也会折断翅膀的。”顾晨的声音有点沙哑,他转过身弯下腰,原来早就发现了白栀子躲在桌子底下,他没有走去掀开桌布,而是举着蜡笔的手没有放下来,先说:“我六岁那年我妈被祭的那天,我就把我千辛万苦赢来的吉他科选优质音乐一等奖给折成了纸鹤。”
白栀子慢慢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膝盖在地板上磨出沙沙的响声。她想起顾晨说过,他来自一个和自己不一样的世界,并且那个世界并没有自己这个世界那么丰富多彩,更没有三类感情,即亲情、友情和爱情。
“我记得我爸对我说,他相中了一位纯洁善良的外星女子,每天折一百只千纸鹤送给她,那个人就是我妈,她不是地球人,她是千纸鹤的化身,我出生的那个神秘星际,那是她的根,”顾晨继续说,他的眼睛看着墙上的断翅膀纸鹤,而不是她,“我以为我妈就像千纸鹤一样飞走了,原来她是因为犯了跟地球人结婚的大罪而被囚禁在水晶匣中。”
“而我,虽然被贬出了那个星际,但因为受长老启示,那个星际制约没有我们地球人的感情系,所以我在地球世界,要加倍努力建立感情,早日找到三情米回归世界……”
顾晨头脑的那些记忆回放完后,白栀子走到墙边,看顾晨用蜡笔用力戳了戳纸鹤上的“肚子”,并听见他说,“我知道,在你出现在我生命的第一眼,你就是我要找的亲情和爱情之间的永恒,就是说,我会用我生命里那束短暂的残余之光,真真切切地保护你。”
白栀子走到墙边,还没靠近。她就能闻到他身上带着洗衣粉的芳香。墙上的红蜡笔画出来的鹤直勾勾地看着她,她突然想起将星桥那些漂在水里的千纸鹤,翅膀湿淋淋地贴在鹤身上,再也飞不起来。
白栀子要哭了,她不是抽泣,而是毫无预兆地涌出来,连她也不敢置信,自己却那么懦弱,老是哭。顾晨放下蜡笔,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便递给她,和上次的创可贴一样也有小熊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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