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祖宅的书房,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声响。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籍、昂贵雪茄和红木家具特有的沉郁气味,混合出一种属于老牌豪门的、带着腐朽感的威严。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气的庭院,暮色正一点点吞噬着最后的天光。
周轩独自一人陷在宽大冰冷的真皮沙发里。他弓着背,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深深地插入自己浓密的黑发中,十指用力地抓挠着头皮,仿佛要将某种盘踞在脑海里的、令人作呕的东西硬生生抠出来。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窗外的暮色彻底被深沉的夜色取代,书房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在他身上投下浓重而孤寂的阴影。几个小时前,他带着最后一丝挣扎和求证的心理,闯进了父亲的书房,像个疯子一样翻箱倒柜,最终在父亲那个从不离身的老式保险柜底层(密码是他小时候偷看记下的),翻出了一份用牛皮纸袋密封的文件。
那份文件,此刻就摊开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像一滩散发着恶臭的污血。
是复印件。
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他的灵魂深处!
伪造的“文氏新材质产品致命缺陷”检测报告原件影印件!上面清晰标注着篡改关键参数的笔迹和伪造的签章!旁边附着一张便签,是他父亲苍劲却冷酷的字迹:“缘儿安排,务必坐实。”
与那几家做空文氏股票的对冲基金签订的、经过多层嵌套的隐秘资金协议!协议末尾,是他父亲和周缘共同签署的名字!
一份关于如何利用他周轩“接近并获取文孑晗信任”的详尽评估报告!报告中冰冷地分析了他的性格弱点(阳光开朗,重情义,容易被‘受困者’激起保护欲)、他与文孑晗接触的“可利用价值”,以及最终目标——“通过文孑晗影响文新冉,必要时制造重大情感冲突,加速文氏内部瓦解”!
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嗬……”周轩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鸣。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文件,眼球因为极致的震惊、愤怒和一种被至亲之人彻底背叛玩弄的巨大痛苦而剧烈震颤着!
阳光开朗?重情义?容易被“受困者”激起保护欲?
原来他引以为豪的性格特质,在父亲和姐姐眼里,不过是精准定位、可供利用的工具参数!原来他自以为是的“守护者”姿态,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一场将他蒙在鼓里,让他心甘情愿充当捅向文家、捅向那个他真心想要保护女孩的锋利匕首的骗局!
他想起了第一次在派对上见到文孑晗。她穿着被姐姐明令禁止的亮片短裙,眼神倔强又带着点小兽般的惊慌,在喧嚣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是他主动上前,递给她一杯果汁,用自己最擅长的插科打诨驱散了她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阴霾。那一刻,他真心觉得这个女孩需要保护,需要有人带她看看“自由”的样子。
自由?
多么讽刺!
他带给她的,是更深、更肮脏的陷阱!是利用!是他姐姐周缘借他之手,勒在她脖子上、试图将她和她姐姐一起拖入深渊的绞索!
“砰!”
周轩的拳头狠狠砸在坚硬的紫檀木茶几上!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巨响!指骨瞬间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却浑然不觉!巨大的愤怒和一种灭顶般的自我厌弃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
他算什么守护者?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帮凶!一个被亲情蒙蔽了双眼、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子!文孑晗那双曾经对他流露出信任和依赖的眼睛,此刻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反复凌迟着他的心脏!他想起她染回黑发后那清澈却带着疲惫的眼神,想起她在周缘优雅话语下微微蹙起的眉头……她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她是不是……在心里嘲笑他的愚蠢和虚伪?!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充满了痛苦和毁灭欲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周轩紧咬的牙关,在空旷而死寂的书房里回荡!他猛地站起身,像一头失控的困兽,抓起茶几上那些如同毒蛇般的文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向墙壁!
“哗啦——!”
纸张如同濒死的白蝶,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就在这时,书房厚重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周缘站在门口。她显然刚结束了一个重要的电话会议,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属于胜利者的从容和算计。她穿着一身丝质的墨绿色睡袍,勾勒出曼妙的身姿,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袅袅青烟模糊了她精致的眉眼。看到书房内的狼藉和周轩状若疯魔的样子,她只是几不可查地挑了挑眉,脸上没有一丝意外,甚至带着一丝早已洞悉的、居高临下的了然。
“发这么大火做什么?”周缘的声音慵懒而漫不经心,她缓步走进来,高跟鞋踩在散落的文件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如同碾过死去的昆虫。她走到酒柜旁,姿态优雅地为自己倒了小半杯琥珀色的威士忌,轻轻晃动着,目光才淡淡地扫过地上那些散落的“罪证”,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看到了?”她抿了一口酒,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也好。省得我再费口舌跟你解释。轩轩,你也不小了,该明白,在这个圈子里,有些手段是必要的。文家挡了我们的路,他们姐妹不合,就是天赐的良机。你做得很好,成功接近了文孑晗那个头脑简单的丫头,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和切入点。”
她的语气,像是在评价一件工具完成了一项既定的任务,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利用和冰冷的算计,没有一丝一毫对弟弟感受的顾及,更没有半分对文孑晗这个“工具人”的愧疚!
周轩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周缘,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动的风箱。他从未觉得眼前这个优雅从容的姐姐,如此陌生,如此……令人作呕!
“良机?”周轩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你管这叫良机?!你利用我!你让我去接近她!利用她的信任!把她当成棋子!当成你搞垮文家、搞垮她姐姐的垫脚石!姐!那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商业筹码!”
“活生生的人?”周缘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嗤笑一声,优雅地吐出一个烟圈,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冷酷,“在这个名利场里,谁不是棋子?谁不是筹码?文孑晗?一个被姐姐宠坏、除了叛逆一无是处的丫头片子罢了!能被我们利用,是她的价值!至于文新冉……”周缘的眼神陡然变得阴鸷怨毒,“那个疯子!她活该!她挡了我的路,就该被碾碎!我不过是……推波助澜,帮她早点认清现实罢了!”
她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是对文新冉的恨意,语气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看看她现在?众叛亲离!公司摇摇欲坠!连她最信任的闻映佑也成了圈里的笑柄!这难道不是最完美的结局吗?轩轩,收起你那些无谓的同情心和廉价的正义感。成王败寇,自古如此。我们周家,马上就要踩着文家的尸骨,更上一层楼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周缘的话语,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一根根狠狠扎进周轩的心脏!将他心中对姐姐最后一丝残存的亲情滤镜,彻底击得粉碎!他看着她那张在烟雾中依旧美丽却写满贪婪和冷酷的脸,看着她轻描淡写地将利用、构陷、毁灭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一股冰冷的绝望和一种毁天灭地的愤怒,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高兴?!”周轩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指着地上那些散落的文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踩着伪造的报告?踩着恶意做空?踩着流言蜚语和利用至亲换来的‘胜利’?!姐!你告诉我!这样的‘上一层楼’!它不脏吗?!它不恶心吗?!你和父亲……你们晚上睡得着吗?!”
他通红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一片被彻底焚烧后的灰烬和绝望的愤怒:“你让我觉得恶心!周缘!我替你们感到羞耻!”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周轩的脸上!
周缘的脸色瞬间铁青!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优雅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冒犯权威的暴怒和扭曲!她指着书房门,声音因为愤怒而尖利刺耳:“滚出去!周轩!你这个吃里扒外、不知好歹的东西!没有周家,你算个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滚!”
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反而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周轩心中最后一点犹豫和不舍。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狂、面目狰狞的女人,只觉得无比陌生,无比遥远。心底最后一丝名为“家”的牵绊,在这一记响亮的耳光下,彻底断裂。
周轩没有去捂脸。他甚至没有再看周缘一眼。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脸上没有了愤怒,没有了痛苦,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死寂。那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所有的光都在瞬间熄灭了。
他弯下腰,动作机械而麻木,从散落一地的纸张中,捡起了那张被周缘高跟鞋踩过、留下半个清晰鞋印的伪造检测报告。然后,他站直身体,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了腐朽和算计气息的书房,看了一眼那个气得浑身发抖的姐姐。
没有愤怒,没有告别。
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让他窒息的书房,走出了这栋他生活了二十多年、此刻却觉得无比肮脏和冰冷的“家”的大门。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迎面扑来,吹在他红肿的脸颊上,带来一阵麻木的刺痛。
他站在空旷冰冷的庭院里,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然后,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他点开相册,手指没有丝毫犹豫,滑到了那张被他设置为屏保的照片——派对上,灯光迷离,他搂着刚染了亮粉色头发、笑得张扬又带着点小得意的文孑晗,对着镜头比着“V”字。那时她的眼睛里,还有光,还有对他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指尖悬在删除键上,微微颤抖。几秒钟的停顿,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最终,他闭上眼,狠狠地按了下去!
“咔嚓。”
一声轻微的系统提示音。
屏幕上,那张记录着短暂欢愉和巨大欺骗的照片,瞬间化为虚无,只留下一片冰冷的黑暗。
周轩猛地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软弱也被彻底斩断,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向停在庭院角落那辆线条凌厉的跑车,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如同他此刻破笼而出的心,划破周家祖宅死寂的夜空,朝着文家别墅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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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家别墅客厅的灯光温暖而明亮,驱散了深秋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百合香氛和草药的味道。闻映佑坐在宽大的沙发上,受伤的左臂依旧被妥善固定着,脸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透着一丝血色。文新冉紧挨着她坐着,一只手占有性地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正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用小叉子叉起一小块切好的苹果,递到闻映佑唇边,眼神专注得像在进行一项精密的外科手术。
“佑佑,张嘴,啊……”文新冉的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带着哄劝的意味。
闻映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还是顺从地微微张嘴,咬下了那小块苹果。文新冉立刻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成就。
文孑晗坐在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腿上摊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目光却有些飘忽,时不时偷偷瞟向姐姐和佑佑姐那旁若无人的亲昵互动。自从那日在医院处置室门口,姐妹间那层厚重的冰幕被泪水和伤痕撕开一道裂缝后,家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复杂。怨恨依旧存在,但被一种更沉重的、带着伤痛和试探的羁绊暂时压制了。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书本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的一角。
就在这时,别墅门铃被急促地按响!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薇快步走去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深秋夜晚的凛冽寒气猛地灌了进来!随之出现在门口的,是周轩!
他显然来得极其匆忙。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卫衣,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甚至有些发青。最刺目的是他左脸颊上那个清晰无比、微微红肿的巴掌印!他的眼睛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眼神却不再是以往的阳光或玩世不恭,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里面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令人心悸的决绝!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客厅,精准地落在了文新冉和文孑晗身上!
客厅里温暖的气氛瞬间被冻结!文新冉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寒冰般的警惕和毫不掩饰的敌意!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闻映佑往自己身后护了护,眼神锐利如刀,冷冷地射向门口那个不速之客!周缘的弟弟!那个曾经被她当众羞辱、被她视为妹妹“堕落”象征的纨绔子弟!他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文孑晗也在看到周轩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她看着周轩狼狈的样子,看着他脸上刺目的巴掌印,看着他眼中那陌生而决绝的光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一股混杂着惊愕、疑惑和某种不祥预感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
周轩没有理会文新冉冰冷的敌意,也没有去看闻映佑。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直直地钉在了文孑晗瞬间苍白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往日的阳光和笑意,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有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痛苦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极其沉重地走进客厅。他的步伐有些虚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径直走到了文孑晗坐着的沙发前。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文新冉的眼神愈发冰冷,放在闻映佑腰间的手也收紧了,随时准备发作。
周轩在距离文孑晗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清晰的惊愕和戒备,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但他没有退缩。
下一秒,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周轩猛地弯下了他挺拔的腰背!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对着文孑晗,对着沙发上的文新冉,也对着闻映佑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躬!
这个躬,持续了足足三秒!
时间仿佛凝固了。
当他再直起身时,脸色更加苍白,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焚毁自己的坦诚和痛苦。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长途奔袭后的喘息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沉重,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在寂静的客厅里:
“对不起!”
“文新冉总裁!对不起!”
“文孑晗!对不起!”
“闻映佑小姐!对不起!”
三个沉重的“对不起”,如同三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文新冉护着闻映佑的手微微一僵,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错愕。她预想过周轩可能会辩解,可能会愤怒,甚至可能会替周缘说话……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是这副姿态,会说出这三个字!
文孑晗更是彻底呆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深深鞠躬、脸上带着掌印、眼神痛苦而决绝的男人,大脑一片空白!他……在道歉?为什么?为了什么?
周轩的目光,如同被灼伤般,艰难地、缓缓地抬起,再次聚焦在文孑晗写满震惊和茫然的脸上。他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仿佛在吞咽着烧红的炭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我……是帮凶。”
这四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自我凌迟般的痛苦。
“周家……周缘……针对文家所做的一切……那些流言……伪造的报告……恶意做空……我……”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全然的绝望和坦诚,“我虽然不知道全部细节……但我……是其中的一环!是我……愚蠢!是我……被所谓的‘亲情’蒙蔽!是我……自以为是在帮你……却把你……推进了另一个火坑!”
“嗡”的一声!
文孑晗只觉得大脑一阵轰鸣!周轩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了她的心脏,在里面反复搅动!那些模糊的、被她刻意忽略的疑点——周缘看似温和实则无处不在的干涉,周轩某些时候欲言又止的神情,以及周家对文家突如其来的“帮助”背后隐约的不对劲……此刻,在周轩这痛苦绝望的坦白下,瞬间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张冰冷而丑陋的真相之网!
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原来她所追求的“自由”,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一场由周缘精心设计、而她愚蠢地拉着周轩这个“盟友”一起跳进去的陷阱!她以为周轩是她的救赎,却不知他本身就是陷阱的一部分!她所谓的反抗,所谓的寻求理解,在周缘眼里,不过是加速姐姐崩溃、瓦解文家的催化剂!
巨大的被欺骗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瞬间攫住了文孑晗!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看着周轩的眼神,从震惊茫然,迅速转变为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尖锐的刺痛和冰冷的愤怒!
“你……你说什么?!”文孑晗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微微摇晃,“帮凶?!周轩……你告诉我!你接近我……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是周缘让你这么做的?!是不是?!”
她的质问,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周轩早已鲜血淋漓的心上。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没有回避,声音破碎而沉重:“是……最开始……是她的授意……让我接近你……获取信任……”他艰难地承认,每一个字都像在剜自己的心,“但是孑晗!后来……后来我是真的……”他想解释自己的感情并非全是虚假,但在如此赤裸的欺骗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够了!”文孑晗厉声打断他,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伤心而变得尖利!她猛地后退一步,仿佛周轩是什么肮脏的瘟疫,眼中充满了被彻底背叛后的痛苦和冰冷的失望,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骗子!你们周家人……都是骗子!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她指着门口,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小兽。
“孑晗……”周轩看着她的眼神,心脏痛得几乎要裂开,他想上前,却被她眼中冰冷的抗拒狠狠钉在原地。
“滚!”文孑晗几乎是嘶吼出来,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下。那泪水,是为自己愚蠢的轻信,为被践踏的真心,为这肮脏不堪的算计!
“周轩!”一直冷眼旁观的文新冉猛地站起身,声音如同淬了寒冰,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她刚才的错愕已经被滔天的怒火取代!原来如此!原来周轩接近孑晗,从头到尾就是周缘那个毒蛇布下的局!他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她护着闻映佑,眼神冰冷地扫向林薇:“林薇!送客!”
林薇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周轩和文孑晗之间,神情冷肃:“周先生,请离开。”
面对文孑晗的泪水嘶吼,面对文新冉冰冷的驱逐,面对林薇的阻拦,周轩没有动。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那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压垮,但他眼中那簇名为“决绝”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看文孑晗,而是越过她,直直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沉重,看向沙发上脸色冰冷、眼神锐利如刀的文新冉!
“文总!”周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嘶哑和力量,压下了文孑晗的哭泣和文新冉的怒意,“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乞求原谅!我带来的伤害……无法弥补!但是——”
他猛地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U盘!动作快得惊人!他高高举起那个小小的U盘,如同举着某种沉重的罪证,眼神死死盯着文新冉,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这里面!是周家!是周缘!针对文氏进行商业狙击、恶意做空、伪造报告的全部核心证据!原件!以及……周家利用海外空壳公司转移资产、偷逃巨额税款的铁证!”
他的话音落下,如同在死寂的客厅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文新冉冰冷的瞳孔骤然收缩!闻映佑沉静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连沉浸在巨大痛苦和愤怒中的文孑晗,也猛地止住了哭泣,难以置信地看向周轩手中那个小小的U盘!
周轩举着U盘,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声音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这不是赎罪!我知道……这远远不够!这只是……我该做的!是我……替周家……也是替我自己……欠你们的!”
他上前一步,无视了林薇的阻拦,将那个小小的、却重逾千斤的黑色U盘,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放在了文新冉面前的茶几上。
“咚。”
一声轻响。
然后,他再次转向文孑晗。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她眼中残留的痛苦和冰冷的失望,周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碎,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卑微祈求。
“孑晗……”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卑微,“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伤透心了……我……不配得到你的原谅……永远都不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都吸进肺里,看着文孑晗那双被泪水洗过、显得格外清亮却也格外冰冷的眼睛,说出了那句盘旋在他心头、如同烙印般滚烫
的话语:
“但是……求你……别因为我……别因为周家这些肮脏的手段……就否定你自己!”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鸣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砸在文孑晗的心上!
“你值得被真心对待!你值得拥有自由!你值得……这世界上一切最好的东西!错的是我!是周家!不是你!文孑晗!你……你很好!真的……很好!”
最后那句“你很好”,他说得异常艰难,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仿佛用尽生命全部力气呐喊出来的真诚和肯定!那不仅仅是对文孑晗的肯定,更是对他自己曾经愚蠢和欺骗的彻底否定!
说完这句话,周轩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最后深深地、贪婪地看了文孑晗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转过身,不再有丝毫停留,大步朝着门口走去!背影决绝而孤寂,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奔赴未知审判的悲壮!
“等等!”
就在周轩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门把手时,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文孑晗!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但那双眸子里的冰冷和愤怒,却在周轩最后那句如同惊雷般的“你很好”中,被某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冲击得支离破碎!
她看着周轩僵在门口、微微颤抖的高大背影,看着他脸颊上那个刺目的、显然来自至亲之人的掌印,看着他放下U盘时那沉重如山的姿态,看着他最后看向自己时那绝望而卑微的眼神……还有那句用尽力气喊出的“你很好”!
所有的怨恨、所有的被欺骗感,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酸楚和冲击所覆盖!他背叛了她,利用了她,这是事实。但他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被家族彻底背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自责,甚至不惜亲手将家族的罪证奉上,只为了……告诉她,她没错?她很好?
这算什么?迟来的忏悔?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守护?
文孑晗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看着那个僵立在门口、仿佛在等待最终判决的背影,嘴唇颤抖着,许久,才发出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茫然:
“你……你要去哪?”
周轩的背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的希冀,如同溺水者看到了一线微光。
他看着文孑晗,看着那双依旧泛红、却不再只有冰冷愤怒的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声音嘶哑而干涩,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
“……不知道。先找个地方……把脸弄干净。”他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红肿的脸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茫然和痛苦,“然后……去该去的地方……自首?或者……等着被清算?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充满了被全世界抛弃后的无助。
自首?清算?
文孑晗的心猛地一揪!她看着周轩眼中那片死寂的茫然和痛苦,看着他高大身躯此刻散发出的脆弱和无助……那些激烈翻涌的情绪,愤怒、怨恨、被欺骗的刺痛……在这一刻,奇异地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压了下去。
她想起了闻映佑在医院里平静的话语——用错误对抗错误,只会让所有人陷在泥潭里。
她想起了姐姐在崩溃时那卑微的哭泣和恐惧。
她想起了自己染回黑发后,镜子里那个眼神疲惫却开始寻找真正方向的自己。
恨,解决不了问题。报复,只会带来更多的毁灭。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浊气都呼出去。然后,她抬起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动作带着一丝倔强的粗鲁。她没有再看周轩,目光有些飘忽地落在客厅角落那盆生机勃勃的绿植上,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地响起,打破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城郊……新开的那家赛车场……听说弯道设计得挺难。”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某个特定的人听,“我……想去看看。”她顿了顿,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眼,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某种下定决心的微光,看向僵立在门口、如同等待宣判的周轩,“你……你不是总吹自己……是业余组最快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文新冉搂着闻映佑腰的手微微收紧,眼中充满了担忧和不赞同,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阻止。闻映佑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洞悉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周轩彻底僵住了!他如同被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中!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涌向了头顶!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文孑晗,看着她微微泛红却不再躲避的眼睛,看着她那带着别扭和试探的邀请……巨大的、失而复得般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心中绝望的堤坝!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酸楚和一种被巨大恩赦般的感激!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地冲出了周轩通红的眼眶!这个高大阳光、即使在赛道上濒临失控也未曾落泪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受尽委屈终于得到糖果的孩子,任凭滚烫的泪水肆意流淌!他用力地点头,喉头哽咽,声音破碎不堪,却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和一种重获新生般的坚定:
“去!我带你去!孑晗!我带你去!我……我开慢点……不……你想开多快都行!我教你!我保护你!我……”他语无伦次,巨大的喜悦和感激让他完全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文孑晗看着他这副又哭又笑、狼狈不堪却眼神亮得惊人的样子,心头那股沉甸甸的郁气,似乎也随着他的泪水,悄然消散了一丝。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耳根微微泛红,声音依旧带着点别扭,却不再冰冷:“谁要你教……走了!再晚……关门了!” 她说着,率先迈开脚步,朝着门口走去,背影带着一丝故作轻松的倔强。
周轩连忙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像个生怕被丢下的孩子,快步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眼神却一瞬不瞬地、带着全然的珍视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紧紧追随着前面那个纤细却异常坚定的背影。
引擎的咆哮声再次响起,划破了文家别墅的宁静,朝着城郊的方向疾驰而去,融入深秋的夜色里。这一次,引擎声中不再有逃离的仓皇,而是带着一种冲破枷锁、奔向未知却也充满可能的新生的力量。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空气里残留着泪水的咸涩和引擎的余音。
文新冉依旧搂着闻映佑,眉头紧锁,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语气带着浓浓的不放心和一丝难以释怀的怨气:“佑佑……你就这么让孑晗跟他走了?那小子……他……”
闻映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沉静地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通透:
“让他去吧,冉冉。有些路,需要他们自己去走通。周轩他……”闻映佑顿了顿,琉璃般的眸子里映着窗外的点点灯火,“他刚才看孑晗的眼神……不一样了。那不是谎言能装出来的光。”
她收回目光,看向文新冉依旧紧绷的侧脸,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就像我们一样。有些错,需要时间去抚平。有些信任,需要行动去重建。至少现在,他选择了把刀尖,对准了自己来的方向。”
文新冉沉默了片刻,搂着闻映佑腰的手,终究是缓缓松开了些力道。她将脸轻轻埋进闻映佑温软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紧绷的身体,在闻映佑无声的安抚和窗外那渐渐远去的引擎声中,一点点松弛下来。
夜色深浓。
荆棘丛生的路上,有人斩断了过去的枷锁,笨拙地捧出了真心。
有人擦干了眼泪,开始尝试用一种全新的、不再充满对抗的方式,去触碰那曾被谎言玷污的“自由”与“信任”。
归途尚远,但至少,那辆消失在夜色中的跑车,车灯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一小段,充满未知却也蕴含微光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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