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风急浪涌遇旧识

船行至第七日，天忽然变了脸。

清晨还透着些微亮的天光，转瞬就被铅灰色的云层压得低低的。船夫站在船头扯着嗓子喊：“要起大风了！快把帆收了！”甲板上顿时响起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帆布被哗哗地卷起来，只剩光秃秃的桅杆在风里摇晃。

沈微婉抱着念安坐在舱内，只听窗外风声越来越烈，像是有无数头野兽在嘶吼。船身开始剧烈颠簸，小几上的茶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几片。念安被响声惊到，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不怕不怕。”沈微婉连忙把他贴在胸口，轻轻拍着后背哼起江南的小调。这是她哄孩子最管用的法子，从前念安夜里哭闹，只要听着这调子，不出片刻便能安稳睡去。

萧彻正站在舱门口跟秦武交代着什么，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快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带着些凉意，却很稳：“别怕，老船夫经验足，会找地方避浪的。”

话音刚落，船身猛地往下一沉，又狠狠往上一抬，沈微婉没坐稳，身子晃了晃，幸好萧彻及时扶住了她。念安终究还是哭了出来，小嗓子哭得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这孩子，定是吓着了。”沈微婉心疼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忽然听见舱外传来船夫的呼喊：“前面有个避风港！快撑住！”

船在风浪里挣扎着往岸边靠，溅起的浪花打在舱窗上，噼啪作响，像下了一场急雨。沈微婉透过模糊的窗玻璃往外看，只见岸边芦苇丛生，歪歪扭扭地伏在水里，远处隐约有几间破旧的茅屋，倒像是个废弃的渡口。

好不容易把船泊稳，秦武浑身湿透地跑进来：“王爷，这风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得在这儿歇一晚。”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好讨些干柴来。”

萧彻点头：“带上两个人，仔细些。”

舱内渐渐暖和起来，秦武找回来的干柴在炭盆里燃得正旺，噼啪作响。沈微婉把念安哄睡着，刚想松口气，忽然听见岸上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子的哭喊。

“怎么回事？”她看向萧彻。

萧彻起身走到窗边，眉头微蹙：“像是有人在抢东西。”

秦武很快回来禀报，脸色有些古怪：“王爷，是几个流民在抢一艘商船的货，那船上……好像有位姑娘是您认识的。”

“哦？”萧彻挑了挑眉，“是谁？”

“是苏绣坊的苏老板，苏轻晚。”

沈微婉愣了愣。苏轻晚是江南有名的绣娘，去年她还在苏绣坊订过一件海棠纹的披风，印象里是个温婉利落的女子，怎么会在这里遇上？

萧彻已披上蓑衣：“去看看。”

沈微婉不放心，也跟着披上斗篷，把念安交给春桃照看。刚上岸，就见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围着一艘小货船拉扯，一个穿青布衣裙的女子正死死护着一个木箱，发髻散乱，脸上还沾着泥点，正是苏轻晚。

“这是我的绣品！你们不能抢！”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死死攥着箱绳。

“都快饿死了，还管什么绣品！”一个汉子面目狰狞地去掰她的手。

“住手。”萧彻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那几个汉子回头见是几个衣着体面的人，身后还跟着佩刀的护卫，顿时有些发怵。秦武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财，活腻了不成？”

汉子们对视一眼，撂下几句狠话，灰溜溜地跑了。

苏轻晚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看见萧彻时，眼睛猛地睁大：“萧……萧王爷？”她慌忙爬起来行礼，“民女苏轻晚，见过王爷。”

“苏老板怎么会在此地？”萧彻问道。

苏轻晚眼圈一红，声音哽咽：“民女本想把新绣的几批货送进京，谁知遇上这大风浪，船在这儿抛了锚，刚又碰上流民……”她指了指被打翻的货箱，里面的绣品湿了大半，“这些都是好不容易赶出来的活计，若是毁了，绣坊里几十口人这个月的生计就没着落了。”

沈微婉看着那些浸在水里的绣品，大多是精致的屏风面和扇面，针脚细密，配色雅致，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惋惜。

“先进舱里避避吧。”她轻声道，“总在这儿淋雨不是办法。”

苏轻晚感激地点点头，跟着他们上了船。春桃找了套干净衣裳给她换上，又端来热茶。苏轻晚捧着茶杯暖了暖手，这才慢慢说起缘由：“去年冬天江南遭了雪灾，绣坊的生意本就难做，想着赶在端午前送批货去京城，能多赚些钱给绣娘们添件冬衣……”

沈微婉听着，忽然想起自己订的那件海棠披风，当时苏轻晚说，那上面的金线是特意托人从京城捎来的，原是想做件贡品的。

“那些湿了的绣品，”萧彻忽然开口，“若还能补救，本王全要了。”

苏轻晚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王爷？”

“正好宫里娘娘近来想添些新摆件，”萧彻淡淡道，“苏老板的手艺，娘娘一向是信得过的。”

沈微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补充：“我也正想给念安做几床小被子，苏老板的绣活最是精细，不如一并帮我做了？”

苏轻晚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起身对着他们深深一福：“民女……多谢王爷，多谢夫人。”

夜里，风声渐渐小了。沈微婉看着舱外重新露出的月亮，忽然觉得这风浪倒像是特意安排的——若不是这场急雨，怎会遇上落难的苏轻晚？若不是念安那日偶然抓过苏轻晚送的虎头鞋，萧彻又怎会记得她的名字？

念安在梦里咂了咂嘴，大概是闻到了春桃刚烤好的米糕香。沈微婉替他掖了掖被角，心想：这世间的缘分，有时就藏在这风急浪涌里，看似偶然，却又像是冥冥中早有安排。

而舱外的水面上，月光正一点点铺展开来，像是在为明日重新起航的船只，悄悄照亮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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