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晨露沾湿了石阶，阳陌踩着微凉的石板往下走，身后九灵宗的中门结界刚在他踏出的瞬间闭合，灵光在云雾中漾开一圈涟漪，很快隐没在山岚里。他入宗不过半月，从杂役院的无名少年到觉醒特殊灵脉的宗门重点培养对象，再到此刻身负体悟大道的使命下山，一切快得像场梦。

山风掀起他的衣摆，阳陌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中门以上的殿宇已藏在云雾深处，只有几座峰尖若隐若现。他这才真切感受到“下山”的意味——不再是杂役院每日清扫灵植园的重复，而是要踏入掌门口中“藏着天地法则”的红尘俗世。

“世间之大，果然非宗门半月所见能比。”阳陌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拂过包袱外侧的桃枝。灵桃儿塞给他的小毛桃还挂在枝桠上，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倒真像那丫头站在山门后朝他摆手。他攥了攥手心的莲子，红线在指尖绕了两圈，转身继续往下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破空声从前方传来。阳陌眉峰微蹙，抬眼望去——只见山道前方的半空里，一道白影正踩着柄小巧的飞剑摇摇晃晃冲来。那是个约莫十一岁的少年，穿着簇新的月白锦袍，领口绣着九灵宗内门的云纹，脸上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傲气，飞行的姿势却歪歪扭扭，像是刚学会御器没几天，连方向都快控制不住了。

“九灵宗的弟子？”阳陌略感诧异。他入宗时日尚短，除了灵桃儿和几位长老，认识的同门寥寥无几。但看对方直冲自己而来的架势，可不像打招呼。果然，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打量，见他背着普通行囊，腰间九灵令的光泽也远不如自己的玉佩鲜亮，嘴角立刻撇出抹轻蔑，捏在手里的符咒“唰”地亮了起来。

“又是哪个走后门的外门弟子？正好让小爷试试新学的‘缚灵咒’！”少年的喊声顺着风飘来，飞剑速度陡然加快，带着股初生牛犊的莽撞，直冲冲地朝阳陌撞去。

阳陌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嘴角却勾起抹极淡的笑意。这半月在宗门听了不少内门弟子欺负外门弟子的事，没想到刚下山就遇上活例。他站在原地没动，甚至还慢悠悠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直到那少年的飞剑距他不足两丈，符咒的灵光都快照到他脸上时，才屈指轻弹。

袖中一张黄符无声飞出，在半空化作道微不可查的光痕——正是掌门临别时塞给他的“换位符”，说是以防万一的保命手段，没想到第一次用竟是这种场景。

“嗡——”

灵力微动的瞬间，阳陌只觉眼前景物一花，下一秒已站在刚才少年飞行的位置。而那白衣少年则以更快的速度，“嘭”一声巨响撞在了身后的岩石上！

阳陌低头看去，只见那少年整个人呈大字型嵌在坚硬的岩壁里，锦袍被石缝死死勾住，露出的两条腿还在半空蹬来蹬去，像只被钉在墙上的蚂蚱。石屑簌簌往下掉，砸在他乱蓬蓬的头发上，嘴里还含混不清地骂着：“哪个不长眼的……敢暗算小爷……”

“我也没惹谁啊。”阳陌摸了摸鼻子，实在想不通自己这刚下山的“新人”怎么就成了别人的练手对象。他绕到岩石前，看着少年还在挣扎的背影，忍不住轻咳一声，“喂，需要帮忙吗？”

“帮你个头！快把小爷弄出来！”少年的声音从石洞里闷闷传来，带着哭腔却硬撑着嚣张，“知道小爷是谁吗？我可是宗主亲点的亲传弟子！耽误了我的事，让你……让你抄一百遍《九灵门规》！”

阳陌正想转身走人，脚边却踢到个硬物。低头一看，是块玉佩从少年身上掉了出来，玉质莹润，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弯腰捡起，看清上面的刻字时，不由得愣了愣——正面是“九灵亲传令”五个篆字，背面还刻着朵栩栩如生的灵芝，正是宗门里传说中千金难求的亲传令。

这令牌他只在掌门的书房见过一次，据说只有天赋绝顶的弟子才会被提前赠予，凭此可直接拜入宗主门下或自选长老，连入门考核都能免了。阳陌捏着玉佩掂了掂，心里更纳闷了：这么金贵的人物，怎么会跑到山路上欺负人？

“喂，你的令牌掉了。”阳陌把玉佩举到岩石前晃了晃。

少年的挣扎猛地一顿，随即声音拔高了八度：“我的亲传令！快给我！那是我师父亲手给我的！”

阳陌挑了挑眉，故意把玉佩往远挪了挪：“亲传弟子就随便对同门动手？”他指了指自己腰间的九灵令，“没看见这个？”

少年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的令牌，虽然样式普通，却确实是九灵宗弟子的凭证。石洞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半晌才闷闷地说：“谁让你看起来……看起来像刚入宗的菜鸟……”

“我确实刚入宗半月。”阳陌坦诚道，见他气焰消了不少，才从包袱里翻出把小刻刀，蹲下身撬开卡住锦袍的石缝，“别动，再动石头塌了把你埋这儿。”

少年果然乖乖不动了，只是小声嘟囔：“我师父说下山要历练胆识，遇上看着不顺眼的就该教训……”

阳陌手上动作一顿，差点笑出声。这哪是历练胆识，分明是被师父惯坏了。他运起刚觉醒灵脉后掌握的微薄灵力，顺着岩石纹理轻轻一推，只听“咔哒”一声，嵌着少年的岩石松动了几分。

“自己爬出来，我拉不动你。”阳陌收回手退开两步。

少年连忙手脚并用地往外挣，费了半天劲才连滚带爬地钻出来，趴在地上吐出嘴里的泥沙，露出张沾满灰尘的脸。他眉清目秀的五官皱成一团，看见阳陌手里的玉佩，立刻爬起来就要抢：“快还我！”

阳陌把玉佩抛给他，看着他手忙脚乱接住的样子，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哪个峰的？”

“林风！”少年把玉佩紧紧攥在手里，挺了挺胸脯，“我是宗主亲传，住主峰！你呢？刚入宗半月就有九灵令？难道你也是……”

“阳陌，杂役院出来的，刚觉醒灵脉，下山体悟大道。”阳陌简单解释，转身准备继续赶路。他实在没精力应付这小祖宗。

“等等！”林风却突然喊住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你刚才用的是什么符咒？怎么一下子就把我换过去了？我师父都没教过我这个！”

阳陌头也不回：“换位符，掌门给的。”

“掌门？！”林风眼睛瞪得更大，连忙几步追上他，刚才的嚣张气焰全没了，反而像只好奇的小狐狸，“你认识掌门？还能拿到他的符咒？你觉醒的是什么灵脉？是不是很厉害？”

阳陌被他问得头疼，加快了脚步。这小家伙看着挺机灵，怎么跟个小话痨似的。

林风却紧追不舍，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嘴里叽叽喳喳没停过：“我跟你说，我觉醒的是上品金灵脉！师父说我百年难遇！所以才给我亲传令！你呢你呢？你的灵脉是什么属性？能御器吗？我这飞剑可是师父特意给我炼的，叫‘追风’，你看……”

阳陌被他吵得实在没法，突然停下脚步。林风没留神，“咚”一声撞在他背上，捂着额头“嘶嘶”吸气。

“你走路怎么不看路？”林风委屈巴巴地抱怨。

阳陌指了指前方的岔路口：“我走左边，你若再跟着，下次就不是嵌进石头里了。”

林风却眼睛一亮，指着左边的路道：“巧了！我也要走左边！师父让我去左边山谷找‘凝露草’，说能帮我稳固灵脉！咱们正好同行啊！”

阳陌看着他一脸“你看我多有缘”的表情，忽然想起灵桃儿塞给他桃枝时说的“出门在外，多个伴总比一个人好”。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往下走，算是默认了这个“意外”的同伴。

林风立刻喜滋滋地跟上来，还不忘炫耀：“你看，咱们多有缘！对了阳陌师兄，你刚才那招换位符真的好厉害，你教教我呗？等我学会了，回去就能……”

山风穿过林间，把少年的聒噪和少年的无奈都吹散在晨雾里。阳陌摸了摸腰间的竹篮，灵米的香气混着草木清气飘来，手心的莲子似乎还带着灵桃儿的温度。他瞥了眼身边兴致勃勃的林风，忽然觉得这趟下山的体悟之旅，或许会比想象中热闹得多。

他不知道，这个被自己用换位符钉在岩石上的小话痨，会在未来近十年的光阴里，从甩不掉的跟屁虫，变成最懂他“大道体悟”的伙伴。更不知道，此刻少年腰间那枚被汗水浸湿的亲传令，会和他的九灵令一起，在日后的江湖里掀起怎样的波澜。

石阶蜿蜒向下，通往山外的红尘俗世。阳陌望着远处渐显轮廓的城镇炊烟，又看了看身边还在碎碎念的林风，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或许，这世间的“道”，本就藏在这些意料之外的相遇里。

而那岩壁上的人形坑洞，后来成了九灵宗弟子下山时的“著名景点”。据说有弟子特意拓印了坑洞的形状，画成话本在宗门里流传，标题就叫《亲传弟子与岩石不得不说的故事》，让林风每次路过都要红着脸骂一句“阳陌你等着”，却也成了两人无数拌嘴中，最温暖的那道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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