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污泥里的光

磐石基地的外围区，永远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湿冷。

时晏背着半篓变异藤条，每走一步，脚下的烂泥就发出“咕叽”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狈。手背被藤条尖刺划开的口子已经凝了血痂，混着黑褐色的泥垢，看着格外刺眼。

“喂，时晏！”身后传来粗哑的喊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你这篓子东西够交差吗？我看连给三阶异兽塞牙缝都不够！”

说话的是同组的张强，一个觉醒了F+级力量强化的壮汉，最喜欢拿时晏这种“纯废柴”找乐子。他几步追上来，故意撞了下时晏的胳膊，篓子里的藤条哗啦啦掉出来好几根。

时晏踉跄了一下，赶紧蹲下身去捡。指尖刚触到冰凉的藤条，就被张强一脚踩住了手背。

“嘶——”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额角渗出细汗。

“捡什么捡？”张强碾了碾鞋底，嗤笑，“裴指挥说了，要切根部的变异节点。你这玩意儿留着干嘛？占地方？”

周围几个队员也跟着哄笑起来，没人上前帮忙。在这末世里，同情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尤其是对时晏这种“异能都懒得觉醒”的废物——至少基地里的人都这么传，说他那所谓的“植物感知”，连让杂草长高半寸都做不到。

时晏咬着下唇，没说话。他知道争辩没用，只会招来更重的羞辱。他只是默默地用力，想把被踩住的手抽出来。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安静了。

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刚才还喧闹的笑骂声瞬间消失，只剩下风吹过残破建筑的呜咽。时晏感觉到踩在手上的力道猛地松了，张强那张横肉脸瞬间变得煞白，甚至往后缩了缩。

他疑惑地抬头，顺着所有人的目光望过去。

基地主干道的尽头，一队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影正朝这边走来。为首的男人身形颀长，肩背挺得笔直，哪怕走在泥泞里，也像踏在平整的大理石上。深灰色的作战服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冷白的皮肤。

是裴昭野。

磐石基地的战斗部总指挥，觉醒了A级冰系异能的强者，也是这座基地无数幸存者的“定海神针”。

时晏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往旁边的断墙后躲。他不喜欢被裴昭野看到这副样子——被人踩在泥里，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可已经晚了。

裴昭野的目光扫过来，像两道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落在他身上，然后定格在那散落一地的藤条上。他身后的副官低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汇报外围清理任务的要求。

裴昭野迈开长腿，径直朝时晏走过来。军靴踩在泥地里，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敲在时晏的神经上。

他在时晏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冰蓝色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却比张强的恶意更让人窒息。

“外围清理任务，”他开口，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要求切除藤条根部的变异节点。”他的视线扫过地上那些光秃秃的藤条，最后落回时晏被踩红的手背上，“你这篓子东西，是打算留着喂异兽？”

时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怕的。他想说“不是的，我刚才被……”，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解释有什么用？在裴昭野眼里，结果才最重要。

“对、对不起，裴指挥。”他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现在就回去重新割。”

“重新割？”裴昭野眉峰微蹙，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耐，“刚才西北方向监测到异兽异动，全体外围人员半小时内必须撤回安全区。你觉得你还有时间？”

时晏一怔。他刚才光顾着应付张强，根本没听到警报。

“废物就是废物。”张强在旁边煽风点火，还假惺惺地补充，“裴指挥，您别生气，我回头多割点，把他这份补上就是了。”

裴昭野没理张强，目光依旧锁在时晏身上。那目光太沉，像在审视一件毫无价值的垃圾，最后只吐出一句：“基地的资源，不养闲人。”

说完，他转身就走，黑色的披风在冷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自始至终没再看时晏一眼。

直到那队人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核心区的铁门后，张强才啐了一口，踢了踢地上的藤条：“听见没？裴指挥都懒得骂你了。赶紧滚吧，别在这儿碍眼！”

时晏慢慢站起身，捡起散落的藤条，重新塞进篓子里。手背火辣辣地疼，但他好像没什么感觉了。他低着头，默默地往回走，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没人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尖有极淡的银光一闪而逝。刚才张强踩住他手背的瞬间，他几乎要忍不住动用那丝被藏得极深的力量——只需要一个念头，空间裂缝就能在对方脚踝上开个口子。

但他不能。

三年前，父母就是因为他那失控的雷电与空间异能被追杀者盯上，最后为了护他，永远倒在了赤雾弥漫的废墟里。临死前，母亲抓着他的手说：“晏晏，藏好，一定要藏好……太扎眼的光，会被撕碎的。”

从那以后，“时晏”就成了磐石基地里最不起眼的存在。F级植物感知是他给自己套的枷锁，怯懦沉默是他的保护色，而那个在黑夜中撕裂异兽防线、被整个基地奉为救世主的“夜隼”，则是他藏在污泥里的、唯一的光。

回到自己那间不足五平米的铁皮棚屋，时晏把篓子扔在角落，脱下沾满污泥的外套。他走到镜子前，镜子是用碎镜片拼的，照出他苍白瘦削的脸，还有眼底掩不住的疲惫。

他抬手，轻轻按了按眉心。刚才裴昭野那句“基地的资源不养闲人”，像根针，扎得他有点闷。

“咔哒。”口袋里的通讯器震动了一下，是基地暗线发来的加密信息。

——【西北方向，三阶变异群“蚀骨蝇”聚集，数量超过五百，正朝三号防御塔移动。核心队暂时无法支援。】

时晏的眼神瞬间变了。

刚才裴昭野他们应该就是去处理这件事，但五百只蚀骨蝇，哪怕是裴昭野的冰系异能，也未必能轻松应对——那种虫子不怕低温，反而会被热量吸引，而且繁殖速度极快。

他迅速换上一身纯黑的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然后从床板下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金属手环，扣在手腕上。这是他用空间异能压缩材料做的储物器，里面放着“夜隼”的装备。

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那个怯懦的少年，时晏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后窗。窗外是片废弃的空地，再往外，就是基地的围墙。

他的身影在阴影里晃了晃，像融入墨色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与此同时，核心区的指挥室里，裴昭野正盯着雷达屏幕。代表蚀骨蝇的红点密密麻麻，像一片不断蔓延的血色污渍，正迅速逼近三号防御塔。

“总指挥，”副官急声道，“三队已经出发，但蚀骨蝇数量太多，他们请求支援！”

裴昭野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核心队刚结束一场恶战，异能还没恢复，现在能调动的人手严重不足。

“让他们死守，我带……”

他的话还没说完，雷达屏幕上突然爆发出一片刺眼的白光。不是故障，更像是某种能量的剧烈爆发。紧接着，那片密集的红点以惊人的速度减少，几乎是瞬间，就消失了大半。

“怎么回事？！”副官惊得站起来，“是……是夜隼大人？！”

裴昭野猛地看向屏幕右上角的监控画面。画面很模糊，只能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悬浮在半空中，周身缠绕着银紫色的雷电，像天神降下的裁决。他抬手，一道空间裂缝凭空出现，将残余的蚀骨蝇尽数吞噬，动作干净利落，带着睥睨一切的威压。

不过半分钟，威胁解除。

黑色身影停顿了一下，似乎朝基地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夜色里。

指挥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堪称神迹的力量震撼着。

裴昭野盯着那片恢复平静的屏幕，冰蓝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向往，还有一丝不甘。

“夜隼……”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你是谁。”

他永远不会知道，此刻他心心念念想要超越的存在，刚刚换了身沾满污泥的衣服，混在撤回安全区的人群里，低着头，像个刚逃过一劫的、最普通的幸存者。

时晏走过核心区的铁门时，正好看到裴昭野的车队开回来。车窗降下，露出男人冷峻的侧脸，目光依旧锐利，只是眉宇间似乎舒展了些。

两车交汇的瞬间，裴昭野的视线扫过路边的人群，包括那个低着头、看起来有些瑟缩的少年。

他没认出他。

或者说，他从未想过要去认。

污泥里的光，本就不该被顶层的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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