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风定花犹落

楚府的朱漆大门被贴上封条那日，锦雀正在城郊的宅院整理沈夫人的遗物。春桃蹲在地上，将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叠得整整齐齐，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布面上：“夫人总说，等大小姐回来了，就把这几件衣裳改改给您穿……”

锦雀手里捏着一支素银簪子，簪头雕着半朵锦雀花，是沈夫人年轻时的物件。她记得那日在暗河洞口，母亲推开自己时，头上插着的就是这支簪子，染血的银花在火光中闪着凄楚的光。

“都收起来吧。”锦雀声音有些沙哑，将簪子放进木盒。萧珩派人送来的药材堆在墙角，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她腿上的伤口已渐渐愈合，可心口的窟窿却像是永远填不满。

这几日萧珩来得勤，有时是带些京城里新出的点心，有时是送几卷话本，大多时候只是坐在廊下喝茶，看着锦雀翻晒沈夫人留下的书信，并不多言。

“京里的案子结了。”这日午后，萧珩望着院角抽芽的柳树，忽然开口，“与楚家勾结的是户部侍郎，已被革职查办，抄家时搜出不少与楚家往来的密信。”

锦雀正将一封泛黄的信笺压进书里，闻言动作一顿：“那些兵器呢？”

“尽数充公了。”萧珩转过头，见她眼底仍有红痕，递过一杯温热的杏仁茶，“楚雅琴流放前托人带了句话，说她不知道父亲做的那些事。”

锦雀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楚雅琴虽没直接参与谋反，可那些年对她的欺辱是真的，漠视母亲的苦难也是真的，因果循环，终究要自己承担。

春桃端着刚做好的糕点进来，见两人都不说话，忙笑着打岔：“大小姐尝尝这个，是按夫人留下的方子做的桂花糕，您小时候最爱吃的。”

锦雀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清甜的桂花味在舌尖散开，恍惚间竟想起幼时在乡下，养父母偶尔也会买块桂花糕哄她干活，只是那时的糕点总带着股廉价的苦涩。她忽然明白，母亲早已将对她的牵挂，藏进了这寻常的食谱里。

入夜后，锦雀坐在灯下，将沈夫人收集的楚家罪证一一誊抄。那些泛黄的账册、褪色的字条，都是母亲用十几年隐忍换来的真相。她忽然想，或许自己可以将这些整理成册，交给刑部存档，让母亲的心血不至于埋没。

正写着，窗外忽然飘起细雨，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她想起楚府的后院也有这样一丛芭蕉，小时候偷偷溜进去玩，被楚轩宇发现，狠狠推在泥地里，是母亲悄悄塞给她一块帕子，眼神里的疼惜藏都藏不住。

“原来你一直都在。”锦雀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眼泪落在墨迹未干的纸上，晕开一小团墨痕。

几日后，萧珩带来一个消息：楚府的家产被查抄后，皇帝感念沈夫人揭发逆贼有功，特赐了一块牌匾，准许以诰命夫人之礼重葬。

“要不要迁坟？”萧珩看着她，“京里的万安陵有块好地，不少朝廷命妇都葬在那里。”

锦雀摇头：“母亲不喜那些虚礼，就留在城郊吧，离着我近。”她想了想，又道，“我打算开春后离开这里。”

萧珩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去哪里？”

“还没定。”锦雀望着院外抽条的柳枝，“或许去江南，母亲说过，她年轻时随外祖父去过苏州，那里的春天有开不完的花。”

萧珩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木牌，上面刻着“锦”字：“这是大理寺的通行牌，路上若有难处，可凭此找当地官府相助。”

锦雀接过木牌，触手温润，想必是他亲手刻的。她想起那日在暗河洞口，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忽然轻声道：“谢谢你。”

萧珩看着她眼中渐渐复苏的光亮，嘴角微微扬起：“若去苏州，可去平江路的‘晚香居’，掌柜的是我的故人，会照应你。”

春桃在一旁听得眉开眼笑，偷偷拽了拽锦雀的衣袖，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锦雀脸颊微红，将木牌放进袖中，低头喝了口茶，掩去眼底的暖意。

临行前一日，锦雀去给沈夫人上坟。新立的墓碑上刻着“先母沈氏之墓”，旁边依旧画着那朵小小的锦雀花。她将一束带着晨露的白菊放在碑前，轻声道：“娘，我要走了。以后每年春天，我都来看你。”

风吹过山坡，卷起几片花瓣，像是母亲温柔的回应。

回城时，远远望见萧珩站在桥头等她，玄色衣袍在春风中轻轻飘动。他身后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正将几个箱子搬上去。

“晚香居的掌柜托人捎了些东西，说是给你备的。”萧珩见她过来，指着马车笑道，“都是些江南的茶叶和布料，或许用得上。”

锦雀看着那些贴着苏州商号标签的箱子，忽然明白他早已知晓自己的决定。她走到桥头，望着远处渐绿的田野，轻声道：“萧大人……”

“叫我云珩吧。”萧珩打断她，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我的字，叫云珩。”

“云珩。”锦雀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念着一句未完的承诺。她转身登上马车，春桃掀开帘子，冲萧珩挥了挥手。

马车缓缓驶动时，锦雀回头望去，见萧珩仍站在桥头，手里捏着一支刚折的柳枝，遥遥望着她的方向。

车厢里，春桃打开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叠素色的笺纸，上面印着细小的锦雀花纹。“是萧大人让人送来的，说大小姐爱写字，这些纸好用。”

锦雀拿起一张笺纸，指尖拂过纸上的花纹，忽然想起沈夫人曾说，雁北归时，总有候鸟衔着花种飞过，落在异乡的土地上，也能开出新的花来。

她铺开纸，提笔写下第一行字：“江南水暖，风过处，似有雁鸣。”

窗外，春风正拂过新绿的田野，带着泥土的气息，也带着远方的希望。那些深埋在寒冬里的伤痛，终将在春日的暖阳中，慢慢长出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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