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分离

隔岸的星光

机场的广播机械地重复着航班信息，女播报员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手术刀划过皮肤时的冷静。许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紧紧攥着云向晚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好像这样就能阻止时间顺着指缝溜走。周围人来人往的脚步声、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咕噜声、孩子尖锐的哭闹声混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们困在即将分别的窒息感里。

"就三年。"云向晚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银质戒指在灯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她努力扬起嘴角，强装出轻松的笑容，眼角却控制不住地泛红，"巴黎艺术学院的研究生课程，三年就能读完。说不定我太优秀，提前毕业呢？"

许尘点点头，喉结上下滚动得像生了锈的齿轮，却吐不出一个字。他怕一开口，那些拼命咽下去的"别走"就会冲破喉咙。这个机会对云向晚有多重要，他比谁都清楚——全球只招二十人的顶尖艺术项目，录取通知书寄到学校那天，她抱着信封在画室哭了整整一小时，颜料盘里的钛白和钴蓝混在一起，晕成了天空的颜色。那是她从高二起就贴在书桌前的梦想，他不能、也不应该做那个扯后腿的人。

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的手指纤细，指腹因为常年握画笔而带着薄茧，此刻正轻轻摩挲着他虎口处的疤痕——那是去年帮她搬画架时被钉子划到的，当时她紧张得掉眼泪，非要拉着去医院打破伤风，现在却被她当成了可以安心握住的记号。

"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云向晚踮起脚尖，额头轻轻抵着许尘的，鼻尖相触的瞬间，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味洗衣液气息，眼眶终于忍不住热了，"等你攒够假期就来看我，我带你去塞纳河畔写生。听说那里的日落会把河水染成蜂蜜色，比我们去过的那个湖畔还要美。"

她说话时，温热的呼吸落在他下颌线，像羽毛轻轻搔着心脏最软的地方。许尘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擦过她微微颤抖的睫毛，那里还沾着没擦干的泪，凉丝丝的。他记得她第一次去画室报到时，也是这样红着眼圈，却倔强地说"我才没哭"；记得她第一次拿绘画比赛金奖时，抱着奖杯在颁奖台上哭成小花猫；现在她要去追逐更大的世界了，还是改不了爱哭的毛病。

"好。"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把年假和调休凑一凑，三个月就能去看你一次。"

登机提示再次响起，这次播报员特意加重了"最后一次呼叫"几个字，像重锤敲在紧绷的神经上。云向晚猛地吸了吸鼻子，抓起脚边的行李箱，背包上挂着的小熊挂件是他送的第一个礼物，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她在许尘唇上匆匆落下一个吻，带着草莓味的唇膏和咸涩的眼泪，"我爱你，尘。"

许尘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拖着行李箱转身，白色的风衣下摆被风掀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她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挥挥手，直到走到安检口，还在人群里努力搜寻他的身影。他站在原地拼命挥手，看着她将机票递给安检员，看着她最后一次回头时用力眨了眨眼，然后消失在金属门后的拐角处。

机场嘈杂的人声突然变得很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许尘维持着挥手的姿势站了很久，直到广播里传来"飞往巴黎的AF125航班已准时起飞"的通知，才慢慢放下手臂。右手掌心空荡荡的，残留着她的温度，却抓不住任何东西。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是两人上周在画室拍的合照，她举着画笔在他脸上画了个小胡子，两人笑得像偷喝了蜜的孩子。

走出航站楼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和云向晚最擅长画的晚霞一模一样。停车场的风吹得人发冷，许尘坐进车里，却没有发动引擎。副驾驶座上还放着她昨天落下的发圈，粉色的草莓图案，他伸手拿起来，指尖缠着上面的橡皮筋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橡皮筋失去弹性，啪地弹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那天晚上，许尘坐在他们常去的那家奶茶店里，点了一杯云向晚最爱的珍珠奶茶，多糖多冰。靠窗的位置是他们的老地方，墙上还贴着她画的小太阳贴纸，边角已经卷了起来。吸管戳破塑料封膜的瞬间，发出"啵"的轻响，让他猛地想起云向晚喝奶茶时总是发出很大的"啾啾"声，腮帮子鼓鼓的像只仓鼠，然后会得意地把吸管递到他嘴边，"这样才好喝，你试试嘛。"

他低头吸了一大口，珍珠滑进喉咙，甜得发腻，却没有她在身边时的味道。对面的座位空着，以前总是放着她的画板和速写本，偶尔她会突然把本子推过来，上面画着他皱眉看手机的样子，旁边还画个吐舌头的小人。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时，映出他自己泛红的眼眶。是云向晚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照片：飞机舷窗外的云海被夕阳染成金红色，像她画笔下流淌的颜料。文字写着：【落地了！巴黎好冷，但超漂亮！想你！】后面跟着三个哭哭的表情。

许尘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带着点傻气的表达方式，胸口涌上一阵暖流，冲淡了些许酸涩。他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很久，删删改改，最后回复：【注意保暖，记得买厚外套。别心疼钱，买件好点的羽绒服。我也想你，很想。】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手机又震动起来，是云向晚打来的视频电话。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发红的眼角，才按下接听键。

屏幕里的云向晚扎着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背景是机场的行李提取处，法语标识在她身后一闪而过。"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她举着手机转了个圈，声音里带着点小得意，"自己办了入境，还找到行李了！"

"厉害。"许尘笑了笑，目光贪婪地盯着屏幕里的她，想把她此刻的样子刻在脑子里。她穿着出发时的白色风衣，领口别着他送的银杏叶胸针，"冷不冷？我看你鼻子都冻红了。"

"有点。"云向晚吸了吸鼻子，突然凑近屏幕，眼神亮晶晶的，"你是不是哭了？眼睛红红的。"

"没有。"许尘下意识地别过脸，看向窗外的夜景，"奶茶店的空调太干了。"

"骗人。"她轻哼一声，声音软了下来，"许尘，你别难过呀。我们视频的时候，就像我还在你身边一样嘛。等我安顿好，就每天给你看巴黎的街景，好不好？"

"好。"他应着，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机场的法国大叔有多热情，说行李箱轮子差点掉了，说看到好多背着画板的人，说不定有她的同学。他不怎么说话，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原来想念到极致的时候，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也是一种幸福。

挂了电话，奶茶已经凉透了。许尘拎着没喝完的奶茶走出店门，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他沿着人行道慢慢走，路过以前和云向晚常去的文具店，橱窗里摆着她最爱的樱花橡皮擦；路过他们第一次约会的电影院，海报换了新的，却还是记得那天她靠在他肩上睡着的重量；路过学校的侧门，门卫大爷还在值班室里看电视，去年冬天，他们就是在这里躲着寒风，分吃一个烤红薯。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客厅的沙发上还堆着云向晚没来得及收拾的画具，颜料管散落在地毯上，像打翻了的调色盘。他走过去，一个个捡起来收好，在最底下发现了一本速写本，是她平时随手画灵感的那本。

翻开第一页，是他们第一次去湖畔时的速写，他坐在草地上看手机，她在旁边画他，笔触轻快得像跳跃的音符。往后翻，全是零碎的日常：他在厨房煮面的背影，他趴在书桌上睡觉的样子，他皱着眉看代码的侧脸，甚至还有一张画着他打哈欠的丑样子，旁边用小字写着"阿尘打哈欠像大猫"。

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在角落写着一行字："等从巴黎回来，就画满这本。"

许尘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行字，眼眶又热了。他把速写本放进书架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摆着他们的合照。然后走到阳台，推开窗户，夜风格外凉，带着远处街道的喧嚣。他拿出手机，查了巴黎的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她应该正在去公寓的路上。

他编辑了一条消息：【到家了告诉我，别太累。晚上早点休息，时差慢慢倒。】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那些灯光星星点点，像散落在人间的星辰，而他的那颗星，此刻正在遥远的彼岸，刚刚开始新的白昼。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被拉成了绵长的线。许尘的生活被工作填满，代码、会议、项目评审成了日常的主旋律，只是每天早上醒来，总会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旁边的位置，摸到一片冰凉才想起，那里已经空了。

云向晚很忙，忙着适应新环境，忙着上课，忙着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学交流。他们的时差有六个小时，他的清晨是她的午夜，他的黄昏是她的午后，视频通话总是要迁就彼此的时间。

有时许尘加班到深夜，打开手机就看到她发来的消息：【我刚下课，在塞纳河边，给你看夜景。】附带的照片里，河水泛着粼粼波光，埃菲尔铁塔的灯光在远处闪烁。他会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拍一张城市的夜景回过去：【我这边也天黑了，你那边的星星是不是和这里的一样亮？】

有时云向晚在画室待到凌晨，会突然发来视频请求，背景里能听到其他同学翻动画纸的声音。"你看我新画的素描。"她举着画纸对着镜头，线条流畅而温柔，画的是街心公园的长椅，"等你来了，我们就坐在这晒太阳。"

"好。"许尘总是这样回答，一边听着她讲学校的趣事，一边处理没完成的工作。她的声音像一剂良药，能抚平所有的疲惫和烦躁。

第一个月月底，云向晚寄来一个包裹。许尘签收时，手指都在发抖。拆开层层包装，里面是一瓶她亲手做的香薰，味道是他喜欢的雪松味；一本巴黎的风景画册，每一页都贴着她写的小纸条，"这里的鸽子不怕人"、"这个教堂的玻璃超美"；还有一件印着小画家图案的T恤，领口绣着一个小小的"尘"字。

最底下压着一封信，字迹还是和以前一样，带着点潦草的可爱：

"阿尘，

今天去超市买东西，看到草莓味的酸奶，就想起你总说太甜。这边的面包很硬，没有学校门口那家好吃。

上课的时候老师夸我的色彩感好，我想起以前你总说我把天空画得像打翻了的颜料盘。

昨天去卢浮宫，看到《蒙娜丽莎》的时候，突然觉得没有你在身边，再美的画都少了点什么。

我买了本新的速写本，第一页画了你的样子，等你来看我的时候，我们一起画完它。

想你，很想很想。

向晚"

许尘拿着信纸，坐在地板上看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慢慢亮起来。他把信折好，放进钱包里，和他们的合照放在一起。香薰被摆在床头，每晚睡前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就像她还在身边一样。

冬天来临时，许尘攒了五天年假，加上周末，凑了一个星期的假期。他没告诉云向晚，偷偷订了飞往巴黎的机票。出发那天，他特意穿了她送的那件T恤，外面套着厚外套，手里拎着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着她念叨了很久的家乡特产，还有他熬夜织的围巾——针脚歪歪扭扭的，是他跟着教程学了半个月的成果。

飞机降落在戴高乐机场时，巴黎正下着小雨。许尘按照云向晚发过的地址，打车到了她住的公寓楼下。雨丝落在脸上，带着湿冷的寒意，他却觉得心跳得快要冲出胸膛。

他拨通云向晚的电话，听到她那边传来画笔摩擦画布的声音。"向晚，"他刻意压低声音，听着自己的声音在雨里发颤，"猜猜我在哪？"

"在哪呀？"她的声音带着点疑惑，还有点疲惫，"是不是在公司加班？我跟你说，我今天画了一天，肩膀都酸了..."

许尘抬头看向三楼的窗户，那里亮着温暖的灯光，窗帘上映着她熟悉的身影，正对着画板比划着什么。"你打开窗户看看。"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窗户被推开的声音，夹杂着惊讶的抽气声。"许尘？！"云向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尘抬起头，对着窗口挥挥手，笑得像个得逞的孩子。雨幕里，他看到她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窗边，然后听到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

公寓门被猛地拉开，云向晚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沾着点颜料，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光。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眼泪先一步涌了出来。

许尘放下行李箱，大步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伸手擦去她的眼泪，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脸颊。"我说过，会来看你。"

云向晚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力道大得像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你这个骗子..."她的声音哽咽在他胸口，带着哭腔，却又藏不住满满的欢喜，"你不是说三个月才来吗..."

"想你了，就来了。"许尘环住她的腰，感受着怀里真实的温度，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熟悉的松节油气息，心里那块空了很久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敲打着屋檐，像一首温柔的歌。远处的埃菲尔铁塔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塞纳河的流水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许尘低头，在她发顶轻轻吻了一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向晚，我来陪你看巴黎的日落了。"

怀里的人用力点了点头，眼泪浸湿了他的外套，却带着蜜一样的甜。原来距离和时间从来都不是爱情的对手，只要两颗心紧紧依靠，哪怕隔着万水千山，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就像此刻，巴黎的雨和他的拥抱，都刚刚好。

清晨的阳光照射到云向晚的身上，是那么温暖，那么和谐。

“嗯？尘？”她揉了揉眼睛，看看了周围，竟没有看到许尘的身影。她连忙爬起身，寻找起来。

“叮。”云向晚摸出手机，上面是许尘发来的短信：“晚，我先走了，你不在我身边，记得多穿衣服啊，别着凉了。”

云向晚看着手机上的短信，心里涌出一股暖流，眼神里却露出一抹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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