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漂浮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翻滚。挂钟的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敲在许尘紧绷的神经上,他的指尖在桌沿反复摩挲,木质桌面被蹭出一道浅痕。
终于,他撑着桌面缓缓站起,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刻意避开云向晚的目光,视线死死钉在窗外那棵落尽了樱花的树上——光秃秃的枝桠像无数双伸向天空的手,狰狞又绝望。"也许...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在寂静的自习室里掷地有声。
云向晚感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皮肉被顶得生疼,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悄然漫上舌尖。她望着许尘转身时微微颤抖的肩膀,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絮,那些排练了无数次的解释卡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想说藏在画室保险柜里的周年纪念相册,扉页上写着"给我的程序员先生",里面贴着五十七张车票根,记录着他们从图书馆到画室、从食堂到山顶的每一段路;想说为了给他织那条灰色围巾,她的十个手指被毛线戳出小红点,深夜躲在被窝里偷偷贴创可贴;想说每次躲着他回消息时,其实是在和首饰匠确认那枚银戒指的刻字,"XC&YXW"的缩写改了三次才满意...可这些话最终都化作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自尊心像一堵砌了二十年的老砖墙,灰砖缝里长满倔强的青苔,牢牢挡住了她的脚步。她看着许尘的背影消失在自习室门口,玻璃窗清晰地映出自己通红的眼眶,那里面翻涌着委屈、愤怒,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突然,她抓起桌上的画板狠狠砸在地上。画框碎裂的脆响惊得周围同学纷纷抬头,那幅她画了整整两周的《月光下的吻》被撕裂成两半,画布上相拥的人影断成了两截,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关系。蓝色颜料溅在白色的墙壁上,像一滴凝固的眼泪。
分开的第一周,云向晚成了美术系最敬业的"小太阳"。
早上七点整,她准时出现在画室,发梢还沾着晨露,手里端着给模特准备的热咖啡,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张阿姨今天气色真好,"她帮模特理了理披肩,指尖沾着的钛白颜料蹭到衣服上也不在意,"昨天新调的肤色颜料,保证画出您最美的样子。"
中午在食堂,她端着餐盘穿梭在各个餐桌间,把自己碗里的糖醋排骨一块块夹给没抢到的新生。"学长说多吃排骨长个子,"她揉着学弟毛茸茸的脑袋,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米饭几乎没动过。
下午去社团活动中心教小朋友画水彩,她被蜡笔抹了满脸还咯咯直笑。"小米的太阳涂成绿色啦,"她指着画纸上歪歪扭扭的圆圈,故意拖长语调,"是外星人的太阳吗?"逗得孩子们笑作一团,没人发现她转身擦汗时,袖口蹭掉了眼角的湿润。
"向晚,许尘学长今天没来接你哎。"系里的小学妹抱着画筒经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的胳膊,"你们上周不是还在操场看星星吗?我还看到他给你披外套了呢。"
云向晚正蹲在地上捡小朋友撒落的蜡笔头,闻言动作猛地一顿,指甲深深掐进塑料蜡笔的外壳。随即,她扬起一个更灿烂的笑,把一把蜡笔头塞进学妹手里:"他忙着准备编程大赛呢,计算机系的大神都是这样的,脑子里除了代码装不下别的。"她推了推学妹的后背,"快去吧,别迟到了,李老师最讨厌人迟到。"
学妹走后,她蹲在原地迟迟没站起来。活动室里孩子们的欢笑声仿佛隔了层玻璃,模糊又遥远。她低头看着掌心被蜡笔染成五颜六色的痕迹,突然想起许尘总说她的手像调色盘,说这话时他的指尖会轻轻划过她的掌心,带着键盘的微凉触感。
直到夜幕降临,画室的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三楼角落那盏旧吊灯还亮着。云向晚才敢卸下所有伪装,像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堆满画布的角落。她怀里抱着许尘送的那只旧款机械键盘——那是他用第一个竞赛奖金买的,后来因为空格键失灵,被她软磨硬泡讨来当画架垫脚。
键盘的空格键上还留着她不小心洒的咖啡渍,像块丑陋的褐色胎记。她把脸埋在键盘里,能闻到淡淡的咖啡香混着许尘身上特有的皂角味,那味道让她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她点开相册,五十七张合照按时间顺序排列着。第一张是在图书馆门口,他举着伞站在雨里,半个肩膀露在雨幕中,却把她护得严严实实;第三十二张是画展上,他偷偷拍下她吃冰淇淋的傻样,嘴角沾着奶油的她正对着一幅抽象画皱眉头;第五十张是跨年夜在顶楼,烟花在他身后炸开,星火落在他眼里,比任何星辰都亮...
最让她心口发疼的是那张樱花树下的合影。照片里的他难得笑得露出一点牙齿,手悄悄揽着她的腰,而她举着相机的手在发抖,画面都有些模糊。云向晚用袖子擦掉眼泪,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许尘的脸,声音哽咽:"骗子...说什么永远相信我..."
同样难捱的还有许尘。
计算机系的早课上,他坐在第一排,笔记本屏幕上却不是老师的PPT,而是云向晚去年给他画的头像——Q版的他穿着学士服,本该拿论文的手里却捧着支巨大的画笔,头顶还顶着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前排女生回头借橡皮,眼角余光瞥见屏幕时愣了愣,随即露出八卦的笑容:"许尘学长,这是你女朋友画的吗?好可爱啊,特别是这朵向日葵,跟她一样阳光。"
他的指尖在触摸板上猛地一顿,合上电脑的动作快得像在掩饰什么,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不是。"
女生尴尬地缩回手,后排传来窃窃私语。许尘盯着黑板上滚动的代码,那些熟悉的0和1在眼前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云向晚哭红的眼睛。心脏突然抽痛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在老师诧异的目光中走出教室。
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美术楼,三楼画室的灯亮着,像颗孤独的星悬在漆黑的夜里。他想起云向晚说过,画画时喜欢开着这盏灯,"暖黄色的光落在画布上,颜色会变得特别温柔"。
深夜的实验室总是安静的,只有服务器的嗡鸣和键盘敲击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许尘调试着一行行代码,编译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却没有丝毫喜悦。桌角的黑咖啡已经凉透了,杯壁凝着水珠,他才想起云向晚以前总逼着他喝热牛奶。
"程序员喝太多咖啡会秃头的,"她把温热的牛奶塞进他手里,手指还揪着他的头发晃了晃,笑得像只恶作剧得逞的猫,"到时候变成小光头,我可就不要你啦。"那时他总嫌她啰嗦,现在却无比怀念那杯带着奶香的温热。
手机在桌面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他点开图片,心脏骤然缩紧——照片里云向晚和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站在画展门口,男生正替她拂去肩上的落叶,动作亲昵得刺眼。配文是:"看来美术系小太阳已经找到下家了,许学长也该向前看了。"
许尘盯着那张照片,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认得那个男生,是美术系的周学长,上周学术沙龙上还见过,对方明明有个谈了三年的女朋友。可理智拦不住翻涌的酸涩,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息感顺着脊椎一点点爬上来。
他点开云向晚的对话框,输入框里打了又删。"你在哪"太像质问,"还好吗"太显懦弱,"我想你"又太没骨气。最后,屏幕上只剩下一片空白,像他此刻茫然的心情。
第七天深夜,许尘在实验室整理旧文件。为了找回一份丢失的竞赛资料,他点开了校园网盘的共享文件夹,里面存着历届活动的备份。鼠标无意中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命名是"艺术节备用方案",密码提示是"阿尘的生日"。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他心里咯噔一下——只有夏淼在邮件里这么叫过他。他迟疑着输入自己的生日,文件夹应声而开。
里面没有活动方案,只有一个压缩包。解压后弹出的文件夹里,整齐排列着几十个文件,像一颗颗精心布置的地雷。伪造的聊天记录原文件还带着PS软件的图层痕迹,论坛匿名发帖的IP记录直指学生会办公室的电脑,甚至还有夏淼和文艺部干事的聊天截图,详细记录着她们如何收集云向晚的行程,如何P图,如何找"路人"散布谣言。
最刺眼的是一段录音,夏淼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清晰得令人心惊:"...许尘最讨厌被欺骗,只要让他觉得云向晚在耍他,以他的性格,肯定会提分手...你没看他那天的表情吗?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等着生根发芽吧...到时候我再慢慢陪在他身边,他总会明白谁才是适合他的..."
许尘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指尖冰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他想起夏淼每次"偶遇"时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她送来的策划案里夹着的云向晚"黑料",想起那些看似无意的提醒——"听说云向晚又在背后说你坏话了"、"她跟别的男生走挺近的"、"你可别被她的笑容骗了"...
原来自己一直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里,还用这份愚蠢的怀疑,亲手伤害了那个把真心捧到他面前的女孩。愤怒像岩浆在胸腔里翻涌,烧得他指尖发颤,他猛地合上笔记本,抓起外套冲出实验室。
凌晨的风灌进领口,冷得他打了个寒颤,却浇不灭心里的悔恨。女生宿舍楼下的玉兰花开了,白色的花瓣落了一地,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云向晚画里的云朵上。
许尘站在楼下,仰头望着美术系的方向,三楼画室的灯还亮着。他想起云向晚说过"灵感来了就睡不着",说这话时她正趴在画架上,鼻尖快碰到画布,睫毛在暖黄的灯光下投下细碎的影。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美术楼跑去,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像在追赶什么即将失去的珍宝。
凌晨一点的美术楼像座沉睡的城堡,楼梯间的声控灯在他脚下一盏盏亮起又熄灭,昏黄的光短暂照亮墙壁上斑驳的颜料痕迹——那是云向晚她们打闹时留下的,她曾骄傲地说"这是美术系的勋章"。
许尘凭着记忆往三楼走,走廊尽头的画室门缝里透出暖黄的光,伴随着隐约的抽泣声,像小猫的爪子轻轻挠着他的心。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云向晚坐在画架前,背对着门口。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背带裤,裤脚沾着油画颜料,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被泪水浸得微微发潮。手里的画笔悬在半空,钴蓝色的颜料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渍,像片微型的湖泊。
画布上的樱花树开得灿烂,粉白色的花瓣堆得像云,树下的一男一女相视而笑,男生穿着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女生扎着高马尾,发尾沾着几片樱花——正是他们第一次牵手那天的场景,连女生手腕上那串廉价的塑料手链都画得栩栩如生。
听到动静,云向晚猛地转过头。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看到门口的许尘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唇翕动着,半天只吐出两个字:"...尘?"
许尘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他喘不过气。他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皮鞋底沾着的玉兰花瓣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云向晚脸上,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灯光下闪闪烁烁,像落满了星星。
"我找到真相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每个字都带着浓重的鼻音,"是夏淼...所有的聊天记录,论坛的帖子,都是她伪造的。"
云向晚手里的画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蓝色颜料溅在她的帆布鞋上,像朵突然绽放的花。她怔怔地看着许尘,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涌上震惊、委屈、愤怒,最后所有情绪都化作汹涌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砸在沾满颜料的牛仔裤上。
一个月来的隐忍、思念、自我怀疑在这一刻彻底决堤,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像只被抛弃的小动物。
许尘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她的手指上全是颜料和细小的伤口,那是画油画时被刮刀划破的,新伤叠着旧疤,掌心还有块磨出的硬茧。他想起她总举着这双手得意地说"艺术家的手都是这样",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而他现在才知道,那些茧里藏着多少她没说出口的辛苦。
"对不起。"许尘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的疤痕,那里还沾着点未干的颜料,"我本该相信你的,向晚,对不起。"
这句迟到了太久的道歉,像把生锈的钥匙,终于打开了云向晚所有的防线。她再也忍不住,扑进许尘怀里放声大哭,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前襟,带着松节油的味道和咸涩的气息。
"我以为...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她的声音哽咽着,手指死死抓住他的后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在黑夜里,"他们都骂我...说我配不上你...说我是为了你的名气...我躲在画室里画了一整夜...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可你就是不相信我..."
许尘紧紧抱着她,感受到怀中人剧烈的颤抖,每一次抽泣都像重锤敲在他的心上。他想起她在樱花树下踮起脚尖的吻,带着草莓糖葫芦的甜味;想起她在雪地里给他暖手的温度,哈出的白气落在他的手背上;想起她画满了他的速写本,每一页都写着"我的程序员先生"...
原来自己拥有过这么多温暖,却因为愚蠢的怀疑,差点亲手弄丢。
"是我不好。"他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咸涩的味道让他眼眶发烫,"是我被谣言蒙蔽了眼睛,是我让你受了委屈。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让我把这些日子欠你的信任,一点一点都补回来。"
云向晚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许尘同样泛红的眼眶。他的眼睛里有她熟悉的温柔,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悔恨,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扎得她手心发痒,那是这些天他憔悴的证明。
画室的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像把金色的剑劈开黑暗,落在画布上那对樱花树下的恋人身上。许尘握住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云向晚看着他眼底的认真,看着他眼角的红血丝,看着他因为愧疚而微微颤抖的嘴唇,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画笔还躺在地上,蓝色的颜料在晨光中泛着微光。许尘弯腰抱起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易碎的玻璃。画布上的樱花依旧灿烂,而这一次,树下的故事,终于要回到它该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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