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分歧（一）

暮春的风卷着樱花碎屑掠过林荫道，许尘指尖刚触到云向晚递来的草莓糖葫芦，就被那抹甜得发腻的香气裹住了。女孩仰头冲他笑，鼻尖沾着点糖霜，像只偷尝了蜂蜜的小松鼠："计算机楼门口新开的，老板说这是最后一批大棚草莓了。"

他垂眸咬住那颗裹着晶莹糖衣的果子，酸甜汁水在舌尖炸开时，恰好对上云向晚弯成月牙的眼睛。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计算机系的学霸们抱着厚重的专业书，脚步都慢了半拍——谁能想到，那个连系主任敬酒都只抿一口的许尘，会任由美术系的小太阳在他白衬衫上蹭掉糖渍。

"许尘学长！"两个戴眼镜的男生抱着篮球跑过，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打了个转，"下周编程大赛..."

"资料发我邮箱。"许尘颔首，语气是惯常的清冷，却在云向晚偷偷挠他掌心时，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这一幕落在三十米外的大槐树下，夏淼的指甲深深掐进米白色风衣的口袋。她刚从学生会办公室出来，文件夹里还夹着和许尘一起修改的艺术节策划案。上周在咖啡厅核对流程时，他也是这样专注地盯着屏幕，阳光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淡影，她甚至能数清他左手虎口处那颗浅褐色的小痣。

那时的云向晚还只是画展上那个穿着沾满油彩的背带裤、对着许尘的背影犯花痴的小丫头。夏淼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长发，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美术生的爱情，大概就像他们笔下的颜料，鲜艳得转瞬即逝。

樱花落在云向晚的发间，许尘抬手替她摘下，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女孩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脸颊"腾"地红了，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飞快地啄了一下，转身就往美术楼跑，白帆布鞋踩过满地落英，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许尘站在原地，抬手碰了碰被她吻过的地方，眼底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云向晚昨天发来的消息："明天带你看我的新画！绝对是惊世之作！"后面跟着三个蹦蹦跳跳的小猫表情包。

夏淼看着他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的弧度，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文艺部干事发来的消息："部长，论坛上那个帖子..."

她点开校园论坛的匿名版块，《扒一扒计算机系某男神和美术系某"小太阳"的真相》已经飘到了首页。楼主用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笔触，还原了三个月前云向晚如何在图书馆"偶遇"许尘，如何借着请教电脑问题的名义要到联系方式，甚至详细到她第一次送画时，画布边缘还沾着许尘讨厌的柑橘味护手霜。

"听说美术系女生为了追人，连男神过敏的东西都敢送呢。"二楼的回复带着明显的嘲讽。

"我朋友是美术系的，说那女生在宿舍炫耀，说拿下许尘只是时间问题。"

"楼上+1，还说计算机系男生好骗，送两幅画就能哄得团团转。"

夏淼的手指在"发布回复"按钮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退出了页面。她不需要亲自动手，流言这东西，就像画室里的松节油，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烧得面目全非。

许尘是在深夜调试代码时看到那个帖子的。服务器机房的空调嗡嗡作响，他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点开链接，目光在"死缠烂打"四个字上停留了三秒。

他记得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云向晚的样子。她抱着一本《西方美术史》蹲在书架旁，马尾辫上别着支草莓形状的发卡，看到他过来时，慌乱地把啃了一半的面包往身后藏，面包屑却簌簌落在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

"同学，你知道《算法导论》在哪个区吗？"她仰着脸问，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

"三楼C区。"他说完就要走，却被她拽住了衣角。

"那个...你的电脑壁纸好好看！是莫奈的《睡莲》吗？"

后来他才知道，她为了这句搭讪，在图书馆埋伏了整整三天，把他常看的书都翻了个遍。那些被帖子斥为"心机"的举动，在他记忆里却成了闪闪发光的碎片——她会在他熬夜编程时，用保温桶装满热可可放在系办公室门口；会把他随口提过的喜欢的乐队海报，偷偷贴在他的宿舍门后；甚至为了看懂他写的代码，报了个Python入门班，对着教程啃到凌晨两点。

许尘关掉帖子，鼠标在"举报"按钮上顿了顿，最终还是点了关闭。他嗤笑一声，觉得这种匿名诽谤实在无聊，直到目光扫过那句"云向晚私下向朋友炫耀'拿下校草'的战绩"，眉头才微微蹙起。

他想起上周云向晚接电话时躲躲闪闪的样子。那天他们在操场散步，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屏幕就跑到路灯后面去接，回来时脸颊通红，只说是室友问她借颜料。

"在想什么？"云向晚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带着刚洗完澡的水汽。她穿着许尘那件宽大的灰色卫衣，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手里捧着个速写本，"看你对着电脑发呆好久了。"

许尘迅速合上笔记本，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在改代码。"他伸手替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不是说要给我看新画？"

"哎呀差点忘了！"云向晚献宝似的翻开速写本，第一页就是他的侧脸，线条流畅又温柔，"画了整整一周呢！你看这个光影，是不是超棒？"

画里的他坐在图书馆窗边，阳光透过玻璃在他鼻梁上投下一道金线，连他皱眉思考时习惯性抿起的嘴角都画得栩栩如生。许尘的指尖拂过画纸，能感受到铅笔反复涂抹的质感，心里某个角落突然软了下来。

"很好看。"他说，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

"那...有奖励吗？"云向晚踮起脚尖，眼神亮晶晶的。

许尘低头吻住她的唇，尝到她刚涂的草莓味唇膏。窗外的月光漫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没看到，云向晚藏在身后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画室闺蜜发来的消息："那幅《月光下的他》真的不参展吗？评委都说能拿金奖呢！"

第二天早上，许尘去图书馆还书时，在二楼阅览室门口遇到了文艺部的林学姐。对方抱着一摞杂志，见到他就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许尘，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他颔首欲走，却被拦住了。

"那个...云向晚她..."林学姐咬了咬唇，"昨天我在奶茶店，听到她跟朋友说..."

许尘的脚步顿住了。

"说你...说你太闷了，还说..."林学姐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说跟计算机系男生谈恋爱，就像对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空气仿佛凝固了。许尘看着窗外飘落的樱花，突然想起云向晚上次看电影时抱怨他不懂浪漫，想起她对着偶像剧里的男主角犯花痴，想起她躲在角落里打电话时模糊的笑声。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

"谢谢学姐告诉我。"他说完，转身走向书架深处，背影挺得笔直，只有紧攥着书脊的手指泛白。

与此同时，云向晚正在画室整理画具，指尖突然触到抽屉深处一张硬纸。她疑惑地抽出来，白色卡纸上用红色马克笔写着："别以为装得天真就能钓到校草，谁不知道你初中就换过三个男朋友？"

笔尖"啪嗒"一声掉在调色盘里，靛蓝色的颜料溅在画纸上，晕染出一片丑陋的污渍。云向晚盯着那张纸，手指抑制不住地发抖。她想起上周去取画框时，路上女生们投来的异样目光；想起刚才去打印店，老板暧昧的笑容；想起现在画室里空无一人，往常这个时间，大家总会聚在一起讨论新展。

"谁干的？"她猛地站起来，画架被撞得摇晃了一下，那幅刚画完的《樱花下的吻》摔在地上，玻璃画框裂出一道狰狞的纹路。

周三下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许尘坐在图书馆四楼的自习室里，面前摊着的《编译原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机屏幕亮着，陌生号码发来的聊天记录截图像一根毒刺，扎得他眼睛发疼。

截图里的"云向晚"和备注为"琪琪"的好友聊天，语气轻佻又得意：

"许尘？也就那样吧，追我的时候挺殷勤，到手了才发现是个闷葫芦。"

"上次他送我那个编程模型，丑死了，我转身就扔垃圾桶了。"

"玩玩而已啦，等艺术节一过，找个借口分了就是。"

每条消息后面都跟着云向晚最常用的那个吐舌头小猫表情包。许尘放大图片，连聊天框的背景都是她去年在画展上拍的照片——穿着黄色连衣裙，站在向日葵花海前笑得一脸灿烂。

他想起昨天晚上，云向晚趴在他怀里看电影，手机响了她都没接，只是按掉了说"骚扰电话"。想起她最近总说要去画室加班，回来时身上总有股陌生的香水味。想起她画了那么多幅他的肖像，却从来不肯送给他，只说是"还没画完"。

自习室的门被推开，云向晚抱着画板走进来，脸上还沾着点油彩："我找了你好久！你看..."她的话在看到许尘冰冷的眼神时戛然而止，"怎么了？"

许尘把手机推到她面前，屏幕亮得刺眼："解释一下。"

云向晚看到截图的瞬间，脸色"唰"地白了。她一把抢过手机，手指飞快地滑动着，嘴里喃喃道："假的...这是假的..."她抬头看向许尘，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这不是我的聊天记录！你看这个时间，昨天下午我明明在画室！李老师可以作证！"

"画室？"许尘的声音像淬了冰，"是和你那个'琪琪'一起在画室吗？讨论怎么把我当傻子耍？"

"琪琪是我发小！她在国外留学！我们根本没聊过这个！"云向晚的声音开始发颤，"这是P的！你看这个表情包，我上周手机坏了，新手机里根本没有这个表情！"

许尘盯着她慌乱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他想相信她，就像相信代码不会说谎一样。可那些细节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那些帖子说的那样，被这个笑容明媚的女孩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你最近躲着我回消息是怎么回事？"他追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每次问你就说是'艺术家的秘密'，到底是什么秘密？"

"我..."云向晚咬着嘴唇，眼泪掉了下来，"我不能说..."

"不能说？"许尘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周围的同学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云向晚拉着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出去说好不好？"

"就在这里说清楚。"许尘甩开她的手，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冷漠，"云向晚，我以为我们之间是不一样的。"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穿了云向晚最后的防线。她抹了把眼泪，胸口剧烈起伏着："不一样？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会到处炫耀、玩弄感情的人？"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许尘，我们在一起的这三个月，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吗？"

她想起自己为了给他织围巾，戳破了十根手指头；想起他说喜欢安静，她就再也没在他编程时打扰过；想起他随口说想看日出，她凌晨四点就拉着他去山顶，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笑个不停。

"那些帖子，那些流言，你宁愿相信陌生人的挑拨，都不愿意相信我？"云向晚的声音里带着绝望，"就因为我是美术生，我活泼爱笑，就活该被人这么污蔑吗？"

许尘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父母总因为他考试没拿第一就怀疑他作弊，想起高中时被同学孤立，只因为他不擅长说话。他最痛恨的就是被怀疑，可现在，他却在用同样的方式伤害着眼前的女孩。

"我不是不相信你..."他试图解释，声音却软不下来，"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有人在害我！真相就是我比你想象中更喜欢你！"云向晚抓起桌上的速写本，狠狠摔在地上，"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秘密吗？你看啊！"

速写本散开，掉出一张画展报名表。参展作品那一栏写着《许尘》，作者云向晚，备注里写着："献给我生命里的光。"

许尘愣住了。

"我在准备毕业展的作品，想给你一个惊喜。"云向晚的声音哽咽着，"那些躲着你回消息，是在跟策展人沟通；那些神神秘秘的电话，是在确认装裱细节；我室友可以作证，我为了画好那组画，在画室睡了整整一周！"

她蹲下身，捡起那张报名表，手指抚过"献给我生命里的光"那行字，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一片墨迹："可现在看来，好像没必要了。"

许尘看着她颤抖的肩膀，突然想起论坛帖子里说"云向晚送画时故意用了许尘讨厌的护手霜"——其实那天她刚帮室友搬完颜料，手上沾了洗不掉的松节油，怕他嫌弃才临时抹了护手霜；想起林学姐说"听到她抱怨自己像台机器"——其实是他前一天说喜欢机械键盘的手感，她在跟朋友吐槽怎么挑键盘；想起那张聊天记录里说"扔了编程模型"——那个模型此刻就摆在他的书架上，她还在底座刻了他们的名字缩写。

所有的疑点像拼图一样合拢，露出背后那个丑陋的真相。他想道歉，想抱住眼前这个被委屈得说不出话的女孩，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许尘，"云向晚站起来，眼睛红得像兔子，却倔强地仰着头，"如果你需要这么多证据才能相信我，那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许尘紧绷的神经。他抓住她的手腕，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我相信你，晚晚，对不起，我..."

"别叫我晚晚。"云向晚甩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在你怀疑我的时候，这个名字就已经不配了。"

她转身跑出自习室，白帆布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远，像踩在许尘的心上。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散落的画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那幅画了一半的肖像里，他的眼睛被涂成了深不见底的灰色。

许尘瘫坐在椅子上，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张伪造的聊天记录。他突然想起云向晚昨天晚上看的电影，女主角说："信任就像橡皮擦，每错一次，就会变小一点。"

他抬手捂住脸，指缝间漏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窗外的樱花还在飘落，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笑着跑过来，替他拂去肩上的花瓣了。

不远处的楼梯间里，夏淼收起手机，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她转身走向电梯，口袋里的策划案还带着许尘的温度，只是此刻，那温度却凉得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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