烨国的雪,下得没有章法。
像谁把天上的盐罐打翻了,簌簌地落,把紫宸殿的琉璃瓦、朱红廊柱,都裹进一片白茫里。殳时透站在飞檐下,望着檐角那只铜铃——雪积在铃舌上,它便哑了,连风都摇不动。
就像这宫里的许多事,看着静,底下早结了冰。
“长公主,二皇子在暖阁备了生辰面。”内侍垂着手,声音压得极低。今日是她与殳时逸的生辰,也是先皇后的忌日。宫里人都避讳提“忌日”二字,只说“该添件新衣裳”“该吃碗长寿面”,仿佛这样就能把那血淋淋的“难产”二字,埋进雪堆里。
殳时透没应声,指尖捻着枚玉佩——不是什么名贵玉料,是块普通的墨石,是她自己寻来的,比母亲留下的那支蜜蜡更合手。她总觉得,这石头比任何珍宝都踏实,握在手里,能压得住心头那点莫名的躁。
暖阁里,殳时逸正用竹筷敲着碗沿,见她进来,立刻停了手,眼睛弯成月牙:“姐,面要凉了。”他腕上那串蜜蜡手串晃了晃,是母亲遗物里最值钱的一件,当年被他硬塞给她,自己捡了块没人要的木头牌子。
殳时透坐下,看着碗里卧着的荷包蛋,忽然觉得有些腻。她向来不喜欢这些虚礼,可时逸总说:“日子要过得像模像样,才像活着。”
她正想开口让他少折腾,殿外却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是侍卫的呵斥,乱得像捅了马蜂窝。
殳时逸吓了一跳,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殳时透已经站了起来,动作稳得像钉在地上的桩,声音冷得像殿外的雪:“慌什么。”她没回头,只扬声道,“去看看。”
侍卫统领几乎是滚进来的,脸色比雪还白:“公、公主!御花园假山后……掉下来个东西!带着个人!”
“带个人?”殳时逸眼睛睁大了些,好奇压过了惊慌,“是……神仙吗?”
殳时透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冷静像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的好奇。“待着。”她丢下两个字,推门而出。寒风卷着雪灌进领口,她拢了拢衣襟,步子没丝毫乱。
假山周围已经围了圈侍卫,个个刀剑出鞘,却没人敢上前。雪地里卧着个扭曲的金属疙瘩,泛着冷光,还在滋滋地冒白烟,焦糊味混着雪气,闻着很古怪。而那疙瘩旁边,缩着个影子。
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女孩。
她的衣服是种从未见过的料子,滑得像冰面,深蓝色,上面镶着些碎光,像把星星揉碎了缝上去。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额角磕破了,血混着雪水凝成暗红的冰碴。她蜷着身子,像块被人随手丢在雪地里的石头。
“哪来的?”殳时透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风雪都似顿了顿。
侍卫统领硬着头皮回话:“回公主,四周没脚印,她……她就跟这东西一起落在这儿的。”
殳时透走近了些。那女孩似乎被脚步声惊动,睫毛颤了颤,露出双眼睛——很亮,像藏在深潭里的星子,可那点亮很快被惊恐和茫然盖过,像只被陷阱困住的小兽。
“你是谁?”殳时透居高临下地问,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只有一种久居上位的漠然。她不喜欢意外,尤其是这种来路不明的意外,像颗硌在鞋里的沙,让人厌烦。
女孩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气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两个字,口音古怪得很:“……石头。”
“石头?”殳时透眉梢微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讥诮。这名字倒是直白,跟她这副狼狈样子挺配。她扫了眼女孩手腕上那串灰扑扑的石链,又看了看那团还在冒烟的金属疙瘩,眼底的寒意更重了,“宫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言下之意,是要把这“石头”当成垃圾一样处理掉。
女孩似乎听懂了,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往金属疙瘩后缩了缩,眼里的光灭了些,只剩下瑟缩。可攥着半块碎金属的手,却握得更紧了,指节泛白,像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殳时透看着她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更烦了。像看到块粘在鞋底的泥,甩不掉,还碍眼。她转身,对侍卫道:“扔去柴房,别冻死了,也别让她乱跑。”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语气冷得像这殿外的雪:“看紧点,别脏了宫里的地。”
说完,她没再回头,玄色衣袍在雪地里划出道利落的弧线,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被留在雪地里的“石头”,望着那道背影,牙齿打颤,却没再发出声音。只有那串石链贴在腕上,冰得刺骨,像在提醒她——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实验室,不是那个有恒温系统的未来,是个连名字都只有“石头”的,陌生又寒冷的世界。
而那个叫殳时透的长公主,是这世界里,她遇到的第一块比冰还冷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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