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禧颜太后的丧仪按规制办得肃穆，宫墙里的雪却像是下不透，总在檐角、树梢积着，透着股化不开的寒意。

石头捧着刚誊抄好的祭文，往殳时透的书房走，路过御花园的暖房时，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你何用？”是二皇子殳时逸的声音，带着点难得的急躁。他自被封为“明慧王”后，性子温和依旧，却多了些沉稳，极少这样动怒。

“殿下息怒，奴婢这就去换。”另一个声音响起，清亮得像碎冰撞玉，没有寻常宫女的怯懦，反而带着点坦荡。

石头停下脚步，透过暖房的窗隙往里看——殳时逸背对着门口，手里捏着支折断的梅花；他对面站着个宫女，穿着灰绿色的宫装，梳着双丫髻，手里捧着个空花盆，正垂首听训。

那宫女抬起头时，石头微微一怔。

她生得极英气，眉峰微挑，眼尾上翘，鼻梁高挺，唇线清晰，明明是张女子的脸，却透着股不输男子的俊朗。尤其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光的黑曜石，直视着殳时逸时，没有丝毫闪躲，反而带着点“这点事值得动气？”的坦然。

“换什么换？”殳时逸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语气软了些，“这株绿萼梅本就难养，冻死了也怪不得你。”

“殿下若喜欢，奴婢明日去后山找找，说不定有耐寒的品种。”宫女的声音依旧清亮，嘴角还勾了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前几日雪停时，奴婢看见山坳里有株野梅，开得正盛。”

“后山积雪深，你去不得。”殳时逸皱眉，“仔细伤了脚。”

“殿下放心，奴婢打小在山里长大，爬树掏鸟窝都利索，这点雪不算什么。”宫女说着，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指尖划过耳尖时，露出半截泛红的耳廓，倒添了几分女儿家的柔态。

石头看着她，心里忽然想起圆子之前提过的——御花园的杂役宫女里，有个叫“阿青”的，手脚麻利，性子爽朗，据说曾是猎户家的女儿，因家道中落才进了宫。

“石姑娘？”暖房的门被推开，殳时逸看见她，愣了愣，“你怎么在这？”

阿青也转过身，朝石头福了福身，动作利落，不卑不亢：“石姑娘。”

石头认得她，之前在浣衣局见过几次，偶尔会聊上几句，知道她性子直爽，却没想到生得这般英气。只是不知为何，初见时总觉得她眼神里藏着点什么，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来给陛下送祭文。”石头收回目光，对殳时逸道，“殿下也在忙丧仪的事？”

“嗯，母妃……禧颜太后的灵位要入太庙，正琢磨着该添些什么祭品。”殳时逸的语气低沉了些，目光落在阿青身上，“这丫头是御花园的杂役，叫阿青，刚才笨手笨脚冻死了株梅。”

阿青没辩解，只道：“是奴婢不小心。”

“罢了。”殳时逸摆了摆手，忽然对石头道，“石姑娘，我身边正好缺个打理书房的宫女，阿青虽性子野了点，却还算利索，你看……”

石头有些意外，却也明白——殳时逸身边确实需要个可靠的人，阿青看起来沉稳，或许是个合适的人选。她点了点头：“殿下觉得好便好。”

阿青抬眸看了看殳时逸，又看了看石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坦然道：“谢殿下提拔，谢石姑娘美言。”

殳时逸被她那双亮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过身去摆弄花盆：“往后跟着我，规矩些，别总像只脱缰的野马。”

“是。”阿青应着，嘴角却偷偷勾了勾，像只偷到糖的狐狸。

石头没再多留，转身往书房走。圆子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宿主，这个阿青不简单哦！我扫描到她右手虎口有薄茧，像是常年握弓或拿刀的人。】

石头心里了然——果然不是个普通宫女。

三皇子殳时箫的寝殿里，烛火亮到深夜。

他和石头正翻着禧颜太后的遗物，从妆匣到旧衣，连压在箱底的帕子都抖开看了，却没找到更多线索。

“母妃明明说，她藏了东西……”殳时箫的声音带着疲惫，眼底布满红血丝，“怎么会找不到？”

石头拿起一块绣着缠枝莲的香囊，指尖摩挲着上面的针脚：“太后娘娘心思细，或许藏得极隐蔽。你再想想，她最近常去什么地方？”

殳时箫皱眉思索：“除了颐和宫，就是……御花园的假山后，她说那里安静。”

石头眼睛一亮：“我们去看看。”

深夜的御花园，雪地里只有两人的脚印。假山后果然有个不起眼的石缝，石头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个冰凉的硬物——是块巴掌大的玉牌，上面刻着个“坤”字，背面还有几行极小的刻字。

“找到了！”石头将玉牌递给殳时箫。

殳时箫借着月光看清刻字，瞳孔骤然收缩——上面刻着“翠影 廿三 坤宁 药”。

“廿三是……母妃入宫的年份！”殳时箫的声音发颤，“她果然早就知道翠影有问题！”

石头看着玉牌上的刻字，心里沉了沉——圆子说过，先皇后难产那年，正是廿三年。

殳时透的书房里，烛火摇曳。

她刚看完石头送来的祭文，抬头就见石头站在窗边，望着御花园的方向出神。

“在想什么？”殳时透放下朱笔，声音柔和了些。

“在想二殿下身边的新宫女。”石头转过身，“叫阿青，看着是个可靠的。”

殳时透挑眉：“你觉得可靠？”

“嗯，英气，且坦荡。”石头想起阿青那双亮眼睛，“倒不像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哪有什么‘像不像’，只有‘能不能用’。”殳时透轻笑一声，招手让她过来，“过来。”

石头走到她身边，被她一把拉入怀里。熟悉的龙涎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她刚想挣扎，就听见殳时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沙哑：“白天的事……”

“陛下！”石头的脸颊瞬间发烫，连忙打断她。

殳时透却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下巴抵在她发顶：“别叫陛下。”

她的呼吸拂过石头的耳廓，带着滚烫的温度：“叫我时透。”

石头的心跳乱了，刚要开口，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阿青清亮的声音：“明慧王殿下，陛下的书房在这边，夜深了，您慢些走。”

紧接着是殳时逸温和的回应：“麻烦你了，阿青。”

两人连忙松开，石头红着脸退到一旁，殳时透则端起茶杯，假装品茶，耳根却悄悄泛红。

书房外的回廊上，殳时逸看着身边的阿青，忽然道：“你刚才在暖房说，会爬树掏鸟窝？”

阿青愣了愣，随即笑了，眼尾的弧度更明显：“小时候皮，让爹追着打了好几回。”

“女孩子家，倒不像。”殳时逸的声音带着点笑意。

“像不像，不都得活着？”阿青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语气坦然，“在山里时，要跟狼抢食；在宫里，要跟人抢活路，没点野性子，早被吞了。”

殳时逸看着她英气的侧脸，月光落在她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顺眼。他从袖中取出块玉佩，递过去：“这个给你。”

是块白玉佩，雕着只展翅的鹰，不算名贵，却很精神。

阿青挑眉：“殿下这是……打赏？”

“算是吧。”殳时逸别开目光，“往后跟着我，不用再跟人抢活路。”

阿青接过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鹰纹，忽然凑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戏谑：“殿下这是……护着我？”

她的气息拂过殳时逸的耳畔，带着淡淡的梅香，烫得他耳根发红。殳时逸猛地后退一步，磕巴道：“胡、胡说什么！快回去歇息！”

说完，转身就走，脚步竟有些慌乱。

阿青看着他的背影，低头笑了，将玉佩塞进袖中，指尖划过鹰纹时，眼神亮得像藏了星光。

书房内，石头看着窗外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殳时透放下茶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底也漾起些微暖意：“时逸性子软，身边是该有个硬朗些的人。”

石头转过头，撞进她含笑的眼眸里，白天未完成的暧昧仿佛又回来了，在烛火里静静流淌。

“那陛下呢？”石头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殳时透看着她，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却像是温柔了许多，落在梅枝上，簌簌作响，像首未完的歌。而那些藏在风雪里的缘分，正悄悄发芽，等着春天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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