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仪训练

雷战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瞳孔，挖出深藏其后的秘密。机舱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仪表盘上指示灯细微的闪烁声。飞行员教官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几秒钟后，雷战才缓缓移开目光，转向飞行员教官，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继续讲解！别浪费时间！”

讲解继续进行，但气氛明显不同了。飞行员教官的讲解变得格外仔细，似乎想从叶寸心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破绽。叶寸心则完全恢复了那副“认真听讲”的新兵模样，目光专注地跟着教官的手指移动，仿佛刚才那精准的指认从未发生。

直到讲解结束，女兵们依次爬出狭窄的座舱，重新站在灼热的阳光下，不少人都有种重见天日的虚脱感。叶寸心落在最后，当她弯腰准备钻出舱门时，一只戴着露指战术手套的大手，突然伸到了她的面前。

是雷战。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微凸，带着长期握枪磨出的厚茧，充满了力量感。它就那样突兀地停在舱门边缘，挡住了部分刺目的阳光。

叶寸心动作一滞，抬起头，撞进雷战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的表情依旧冷硬，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这只是一个教官对学员再平常不过的协助。

犹豫只在瞬间。叶寸心伸出手，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雷战掌心那粗糙的厚茧。一股强大而稳健的力量传来，将她带离了狭小的机舱。双脚落地的瞬间，雷战的手便立刻松开，快得仿佛从未停留过。

“谢谢雷教官。”叶寸心低声道，声音平稳。阳光重新洒在身上，驱散了机舱内的阴凉，但掌心那短暂接触留下的粗粝触感，却像烙印一样清晰。

雷战没再看她，转身走向下一组，只留下一句冷硬的命令：“都活动开！下午进行地面模拟器操作！别给我掉链子！”

下午的地面模拟器训练在专门的模拟舱进行。巨大的屏幕模拟着各种飞行环境和突发状况，操纵杆和舵板的反馈力求真实。女兵们在教官的指导下，尝试最基本的悬停、平飞、转向。

叶寸心坐在模拟器座椅上，戴上头盔。当虚拟的蓝天出现在眼前，引擎的轰鸣声透过耳机传来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再次汹涌而至。她握住操纵杆，动作自然而流畅，没有一丝新手的僵硬和试探。屏幕上代表直升机姿态的符号，在她的操控下，稳定得不像话。

雷战抱着手臂，站在模拟舱后方的观察区，目光沉沉地落在叶寸心的操作画面上。她的每一个细微操作都精准而高效，几乎没有冗余动作。在一次模拟复杂气流干扰的科目中，其他女兵操控的虚拟直升机姿态剧烈波动甚至失控告警时，叶寸心操控的直升机却如同磐石般稳定，只是微微调整了舵面和桨距，便轻松化解了湍流。

负责监控数据的飞行员教官忍不住低声对旁边的老狐狸说：“这13号……有点邪门啊。这手感，没飞过几百小时根本练不出来！你看她修正舵量的时机和幅度……”

老狐狸没说话，只是看向雷战。雷战的目光依旧锁在叶寸心专注的侧影上，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唇线。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更加浓重的疑云。这个叶寸心，就像一个被重重迷雾包裹的核，每一次靠近，都让他感受到内部蕴藏的、远超预期的能量，以及那能量背后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沉重。

他看着她稳定地完成最后一个降落动作，虚拟的直升机精准地停在模拟甲板的标记圈内。她的手指离开了操纵杆，轻轻呼出一口气，摘下头盔，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依旧沉静如水。

雷战收回目光，转身大步离开模拟舱，声音冷硬地命令：“明天开始，礼仪训练！所有人，准备换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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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仪训练场临时设在基地的一间大会议室。当女兵们换上统一发放的礼仪训练服——修身剪裁的深色小西装套裙，搭配浅色衬衫和折磨人的尖头细高跟鞋时，整个训练场的气氛变得极其古怪。

笔挺的西装勾勒出女兵们长期训练形成的挺拔身姿，但那双高跟鞋却成了所有人的噩梦。习惯了作战靴的稳固支撑，骤然踩上这细高的“刑具”，身体重心仿佛被连根拔起，脚踝酸软无力，小腿肌肉绷紧到极限，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如同刚出生的小鹿。

“哎哟！”田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旁边的欧阳倩眼疾手快地扶住。

“我的脚……要断了……”欧阳倩苦着脸，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姿势僵硬得像机器人。

“这什么破规定！我们是特种兵，又不是礼仪小姐！”沈兰妮咬着牙，努力维持平衡，但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额角渗出汗珠。

唐笑笑和谭晓琳情况稍好，但也走得异常谨慎，眉头紧锁。欧阳倩更是紧张得小脸发白，紧紧抓着旁边人的手臂。

叶寸心站在队列边缘，同样穿着这身束缚的“战袍”。深色西装衬得她肩线平直，腰肢纤细，带着一种不同于迷彩服的利落冷感。然而，脚下那双至少七厘米的细高跟，正以尖锐的疼痛宣告着存在感。脚趾被挤压，脚掌弓起处承受着全身的重量，每一次重心移动都带来钻心的酸胀和摩擦的刺痛。她紧抿着唇，下颌线绷紧，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和姿态的挺拔，但紧握在身侧的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都站好了！抬头！挺胸！收腹！肩膀打开！目视前方！”负责礼仪训练的是基地专门请来的资深仪态教官，一位气质干练的中年女性，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高跟鞋，是女性力量与优雅的结合！踩不稳，是因为你们的身体核心还不够强大，平衡感太差！把它当成训练！用你们练格斗、练射击的意志去征服它！”

她开始示范标准的站姿、坐姿、行走姿态、握手礼、鞠躬礼……每一个动作都要求一丝不苟，流畅自然。

“现在，两人一组，面对面练习行走和基本礼仪！注意步伐节奏，上身稳定，目光交流自然！”

女兵们两两散开。叶寸心和何璐分在一组。两人面对面站定，何璐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迈开脚步。她的步伐还算稳，但身体依旧有些僵硬。

轮到叶寸心。她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全身的肌肉控制力，强迫自己忽略脚上传来的尖锐抗议。抬脚，迈步。第一步还算稳当，第二步，脚踝处一阵突如其来的酸软袭来，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向左倾斜！为了稳住重心，她下意识地绷紧小腿肌肉，脚后跟外侧狠狠地蹭过坚硬的地板！

“嘶……”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从脚后跟传来！不用看也知道，肯定磨掉了一层皮！叶寸心眉头猛地一拧，牙关瞬间咬紧，硬生生将冲到嘴边的痛呼咽了回去，强行稳住身体，继续走完了剩下的几步，停在何璐面前，伸出手。

何璐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渗出的冷汗，眼中掠过一丝担忧，但还是配合地完成了握手礼。

“很好，13号，意志力不错。”仪态教官注意到了叶寸心刚才瞬间的踉跄和强忍的痛苦，微微点头，“但姿态还是太僵硬了，不够松弛自然。记住，礼仪的核心是尊重和从容，不是上战场拼刺刀。”

训练继续进行。站姿训练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对脚踝和小腿耐力的酷刑。行走练习更是步步惊心。叶寸心感觉自己的脚后跟已经和粗糙的袜底、坚硬的鞋帮摩擦得血肉模糊，每一次抬脚都牵扯着伤口，钻心的疼。汗水沿着鬓角滑落，后背的衬衫也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雷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训练场侧面的观察窗后。他依旧是那身笔挺的常服，身姿挺拔如松，与场内女兵们的狼狈挣扎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场内，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的姿态和表情。当他的视线掠过叶寸心时，在她微微颤抖却依旧努力挺直的脊背上停留了片刻。他看到了她苍白的侧脸，紧抿的唇线，还有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她的步伐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滞涩，但每一次都强迫自己迈得标准，那份近乎自虐的坚持，在摇晃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雷战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看着她又一次因为脚后跟的剧痛而身体微不可查地一晃，随即又像标枪般绷直。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观察窗。

训练间隙，女兵们终于获得片刻喘息，纷纷龇牙咧嘴地脱掉高跟鞋查看脚上的“战况”。脚踝红肿、脚趾挤压变形、脚后跟磨破出血几乎是每个人的标配。叶寸心靠墙坐下，小心地脱掉右脚的鞋子。果然，脚后跟外侧一片血肉模糊，袜子边缘都染上了暗红的血迹。火辣辣的疼痛一阵阵袭来。

她咬着牙，从随身的急救小包里翻找消毒棉片和纱布。就在这时，一片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叶寸心抬起头。

雷战站在她面前，挡住了旁边透进来的光线。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血肉模糊的脚后跟。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常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崭新的、印着红十字的小盒子，看也没看，随手就丢在了叶寸心旁边的地板上。

“啪嗒”一声轻响。

盒子是打开的，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独立包装的创可贴，还有一小瓶碘伏棉球。

叶寸心愣住了，捏着消毒棉片的手指停在半空，愕然地看着地上的药盒，又抬头看向雷战。

雷战却已经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声音冷硬地对着整个训练场说道：“休息时间结束！都给我站起来！继续练！练到走不瘸为止！” 说完，他看也没看叶寸心一眼，转身就走开了。

叶寸心低头看着地上那个小小的药盒，碘伏和创可贴特有的气味若有若无地飘入鼻腔。她沉默了几秒，伸出沾着灰尘和血渍的手，将盒子捡了起来。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塑料盒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他掌心的温度。她撕开一个创可贴的包装，小心地清理伤口，贴上。清凉的药性暂时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但心底却莫名地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这算什么？教官的……关心？还是仅仅出于对训练损耗品的“维护”？她甩甩头，将这不合时宜的念头抛开，重新套上那折磨人的高跟鞋，忍着痛，再次挺直了脊背，走入训练队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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