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直十

叶寸心缓缓放下枪，胸膛依旧在剧烈起伏，但眼神中的赤红和狠戾已经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透支后的冰冷和疲惫。她看也没看挡板后面，转身，走向队列。脚步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

挡板后面，雷战缓缓抬起自己的左臂。迷彩服袖口边缘，一个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擦痕，清晰地出现在那里。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子弹高速掠过热浪灼烧空气的细微气流！那绝不是一个新兵能打出的子弹轨迹！精准！稳定！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更带着一种……对他言语刺激的、近乎狂暴的反击！

他的目光追随着叶寸心沉默走回队列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个微不可查的弹道擦痕。刚才叶寸心在巨大压力下瞬间爆发出的、那种超越极限的专注和精准，还有扣动扳机前那声绝望的嘶吼和眼中翻涌的痛苦……这一切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头的谜团上，砸得他心神剧震！

这个女孩……她身上背负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沉重，更加……令人心悸。地狱熔炉的淬炼，似乎才刚刚触及她坚冰之下的核心。而雷战自己，也在这场枪火试金的交锋中，被那颗擦肩而过的子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信任射击考核后的集训基地，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又更加紧绷的气息。代号臂章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臂膀上，也压在心头。沈兰妮在操场边缘背负着沉重的行军包，一圈又一圈地跑着，汗水早已浸透她的迷彩，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泞中跋涉，屈辱和倔强在她紧咬的牙关下燃烧。其他女兵在短暂的休整后，被老狐狸的哨声再次驱赶向新的训练场。

“都给我打起精神！地狱周只是热身！代号不是勋章，是催命符！”阎王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铁，粗粝刺耳，“下面进行特种驾驶技能基础训练！目标，直升机停机坪！跑步——走！”

女兵们拖着依旧酸软的身体，穿过营区。当视野豁然开朗，停机坪出现在眼前时，一阵低低的抽气声响起。巨大的墨绿色钢铁巨兽——武直十武装直升机，静静地匍匐在那里。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旋转桨叶投下令人心悸的阴影，机身侧面喷涂着狰狞的鲨鱼嘴涂装，冰冷的金属光泽在阳光下闪烁，散发出纯粹的、属于战争机器的压迫感。风掠过空旷的停机坪，带来机油和金属特有的冰冷气味。

“武直十！”田果忍不住低呼，眼睛瞪得溜圆，“我的妈呀，真家伙！”

“酷毙了！”唐笑笑也忘了疲惫，小声惊叹。

叶寸心站在队伍中，目光落在武直十那棱角分明的机身上，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澜。熟悉，太熟悉了。前世无数次生死起降，座舱里混合着燃油、汗液和金属的气息仿佛瞬间涌入鼻腔。这冰冷的钢铁巨兽，曾是她在空中延伸的利爪，也曾是承载她与雷战并肩作战的方舟。最后一次任务，雪山之巅，剧烈的爆炸，失控的旋转，刺耳的警报……碎片般的记忆带着灼痛感刺入脑海，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看傻眼了？” 雷战冰冷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大步走到直升机旁，高大的身影在庞大的机体映衬下，依旧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强悍气场。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女兵们惊愕、好奇的脸，最终在叶寸心那张过于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这是你们的训练机！别以为拿到代号就上天了！你们这群菜鸟，离真正驾驭它，还差十万八千里！”

他猛地拍了一下冰冷的金属机身，发出沉闷的回响：“今天的目标，认识它！熟悉它的基本构造和仪表！谁敢给我碰坏一个按钮，我扒了他的皮！听清楚没有？！”

“清楚！”女兵们齐声回答，声音带着敬畏和兴奋的颤抖。

训练开始。雷电突击队的飞行员兼任教官，开始分组讲解武直十的外部构造、舱门开启、安全区域、危险禁区。女兵们小心翼翼地围着这钢铁巨兽，听着教官洪亮的声音介绍旋翼系统、发动机舱、短翼挂架、航炮……每一个名词都带着硝烟味。

轮到座舱认知。狭小的驾驶舱，密密麻麻的仪表盘、按钮、操纵杆，看得人眼花缭乱。幽暗的光线下，那些闪烁或沉寂的指示灯如同夜空星辰，也如同择人而噬的怪兽之眼。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属于机械的冰冷气息——机油、液压油、还有精密电子元件散发的独特味道。

“主仪表板，姿态仪、高度表、空速表、升降速率表……这是你们的眼睛！丢了它们，你们就是瞎子！”飞行员教官指着那些圆形的表盘，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叶寸心排在队伍里，轮到她进入后舱教练机后舱为学员位。当她躬身钻进那熟悉的狭小空间，身体被抗荷座椅包裹的瞬间，一种奇异的电流感顺着脊椎窜了上来。太熟悉了。座椅的弧度，操纵杆握柄的触感，甚至脚下舵板的阻尼反馈……一切都像是早已刻入肌肉深处。

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那些复杂的仪表，主飞行显示器（MFD）、多功能显示器、发动机参数、航电开关……眼神专注而沉静，没有丝毫新兵面对陌生复杂环境应有的茫然和紧张。当教官指着主仪表板中央的姿态指示仪（ADI）讲解时，叶寸心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自然地在身侧的控制面板边缘几个不起眼的按钮上虚点了几下——那是一个老飞行员在检查航电系统状态时的习惯性动作。

“注意看这里！航向姿态基准系统……”教官的声音继续。

叶寸心微微侧身，目光扫过侧面板上的一排航电开关，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她伸出手指，并非去触碰，而是指向其中一个开关的位置，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下意识的确认口吻：“HSI（水平状态指示器）的备用电源耦合，是不是应该在这个位置？”

她的声音在略显嘈杂的机舱内并不突兀，但飞行员教官和站在舱门旁监看的雷战，几乎同时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教官愣了一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眼神里充满了惊愕。HSI备用电源耦合开关，位置隐蔽，功能专业，通常只有资深飞行员才会特别留意其状态。一个新兵蛋子，第一次接触座舱，怎么可能精准地指出这个细节？

雷战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他一步跨到后舱门边，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光线，沉沉的阴影笼罩下来。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叶寸心那张依旧平静无波的脸，声音低沉得听不出情绪：“13号，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冰冷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后舱空间。叶寸心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如同被天敌锁定的猎物。她清晰地嗅到了雷战身上传来的气息——浓烈的硝烟味、汗水的咸涩，还有一种独属于他本人的、极具侵略性的雄性气息，混合着机舱里的机油味道，形成一种极具冲击性的存在感。这气息如此之近，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跳在胸腔里毫无征兆地擂动了一下，节奏骤然失序。

她强迫自己迎视雷战审视的目光，眼底的波澜迅速被深潭般的平静压下。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报告雷教官，我说的是HSI备用电源耦合开关的位置。”她顿了一下，补充道，“操作手册上标注得很清楚。”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将一切归功于预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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