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山

第一章 会呼吸的石头

张凌的越野车陷在茧山的泥里时，暴雨正把整片山坳浇成浑浊的黄色。

手机信号早在半小时前消失，挡风玻璃外，影影绰绰的山形像蜷曲的巨虫，当地人说这山会“蜕皮”——每到雨季，山壁就会渗出粘稠的粘液，裹着碎石滚下来，像某种生物在生长。

“张教授？这边！”山腰的雨幕里，穿蓑衣的老头挥着柴刀，刀光劈开雾气，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

老头是村支书王德才，三天前给张凌的研究所发过邮件，附了张照片：山壁的裂缝里，嵌着块会发光的蓝色石头，石头表面有规律地起伏，像在呼吸。

作为生物地质学家，张凌对这种“活体岩石”的传闻本嗤之鼻，直到看到照片里石头的纹路——和他失踪五年的哥哥张峰笔记里画的“共生体图谱”完全一致。

哥哥当年就是为了研究茧山，在山里失踪的，最后一次传回的定位，就在这片山坳。

王德才的木屋藏在竹林深处，梁柱上缠着暗红色的布条，屋檐下挂着十几个拳头大的茧，半透明的丝膜里隐约能看到蜷曲的影子。

“这是‘山神的孩子’，”老头往火塘里添柴，火星溅在地上的符纸上，“每年雨季，山都会送些‘孩子’下来，我们得好好养着，不然要遭报应。”

张凌的目光落在墙角的铁笼里，里面关着块篮球大的蓝色石头，石头表面的起伏频率和人类的心跳一致，缝隙里渗出的粘液在地上积成小水洼，水洼里倒映的火光，竟在缓慢地分裂、增殖。

“五年前，有个姓张的年轻人也来看石头，”王德才的烟斗在鞋底磕出火星，“他说这是外星生物，还在山里挖了个大坑，结果……”他突然压低声音，指了指后山的方向，“被山‘吃’了，连骨头都没吐出来。”

深夜的雨停了。

张凌被一阵奇怪的震动惊醒，铁笼里的石头发出蜂鸣般的低响，表面的蓝色纹路亮起，像电路板通电。

他悄悄摸出木屋，山壁的方向泛着幽蓝的光，无数条粘稠的“丝带”从裂缝里垂下来，在空中摆动，每条丝带上都粘着块小石头，正往山下滑。

最粗的那条丝带上，挂着个熟悉的东西——是哥哥张峰的登山扣，上面刻着半朵莲花。

张凌抓过柴刀砍向丝带，刀刃接触到粘液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嘶鸣，丝带断裂处喷出的蓝色液体溅在他手背上，像有无数细针在往皮肤里钻。

“别碰！”王德才举着火把冲出来，火光中，张凌手背的皮肤正在变色，蓝色的纹路顺着血管蔓延，“这是山在‘播种’，被它沾到的人，会变成新的‘茧’。”

铁笼里的石头突然剧烈震动，丝膜般的表皮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触须，触须顶端的吸盘吸附在笼壁上，竟在缓慢地腐蚀金属。

张凌的手机在这时突然亮起，五年前的短信提示弹了出来，发件人是张峰：“它们在模仿人类，别相信任何人，特别是……”

短信后面的字被蓝色的液体腐蚀掉了。

山壁的方向传来低沉的嗡鸣，张凌抬头望去，无数蓝色的光点正在聚集，形成一张巨大的脸，五官模糊，却能看出是人类的轮廓——像无数块发光的石头拼出来的。

第二章 蜕皮的村庄

茧山村藏在山坳最深处，全村只有七户人家，土坯房的墙壁都湿漉漉的，墙角布满蓝色的霉斑，形状和张凌手背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王德才的孙女小雅蹲在村口的碾盘旁，用树枝划着地上的粘液，划出的图案是个双螺旋结构，和张峰笔记里的共生体图谱核心部分完全一致。

“小雅今年七岁，生下来就会画这东西，”王德才往张凌手里塞了碗黑乎乎的药汤，“喝了能压一压‘山气’，你看村里人的眼睛，都有点发蓝，那是被石头‘认亲’了。”

张凌盯着村民们的眼睛，果然在虹膜边缘看到淡淡的蓝圈。

最年长的李婆婆坐在门槛上，嘴里念念有词，手指在膝盖上画着螺旋，她的耳垂上挂着块蓝色的石头坠子，石头的起伏频率和她的呼吸完全同步。

“你哥当年在村东头挖了个坑，”李婆婆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从里面挖出个‘大茧’，半透明的，里面裹着个没皮的人，胸口有你手背上这记号。”

她指向村东的方向，那里的竹林长得异常茂密，竹节的间距整齐得像尺子量过的，“现在去看，还能看到土里的蓝光。”

张凌的手背突然发烫，蓝色纹路亮得刺眼。他借了把锄头冲进竹林，地面果然有块塌陷区，锄头下去的瞬间，碰到了坚硬的东西——不是石头，是金属。

挖开半米深的泥土，露出块锈蚀的舱门，上面的星际联盟徽章虽然模糊，张凌却一眼认出：这是哥哥当年参与的“深空勘探项目”的专用舱体。

舱门的缝隙里渗出蓝色的粘液，张凌用刀撬开时，一股浓烈的腥甜味涌出来。

舱内没有哥哥的尸体，只有套沾满粘液的防护服，胸口的编号牌是“张峰”，口袋里装着半块芯片，芯片插入张凌的便携电脑后，屏幕上跳出段破碎的视频：

五年前的张峰站在舱内，脸上沾着蓝色液体，身后的舱壁上，无数蓝色的触须正在蠕动。“它们不是岩石，是硅基共生体，随陨石落在茧山……能模仿宿主的基因结构……村里的人已经被同化了……它们需要人类的意识来完成进化……”视频突然中断，最后一帧是张峰的脸被触须覆盖，他的眼睛变成纯蓝色，嘴角却带着笑。

竹林外传来尖叫。

张凌冲出去时，看到小雅被王德才按在碾盘上，老头手里拿着把刀，刀面倒映出小雅正在变化的脸——她的皮肤变得半透明，能看到下面蓝色的血管，像极了舱门里的触须。

“必须‘献祭’，”王德才的眼睛也在发蓝，“山要蜕皮了，需要新的意识载体，小雅是今年选的‘容器’。”

小雅突然张口，发出的不是童声，而是张峰的声音：“弟弟，别信他们，它们在撒谎……”

第三章 共生体的谎言

张凌用电击枪击倒王德才时，小雅的皮肤已经开始分泌丝膜，像蚕一样把自己裹起来。李婆婆和其他村民围上来，手里拿着削尖的竹矛，他们的步伐完全一致，像是被同一个意识操控。

“放了山神的孩子！”李婆婆的蓝色石头坠子突然炸裂，碎片嵌入她的太阳穴，她的身体瞬间僵硬，接着像融化的蜡一样瘫软，流出的不是血，是蓝色的粘液，粘液里浮着细小的发光颗粒，“你们外来人，不懂共生的福气……”

张凌抱起小雅往竹林跑，女孩在他怀里剧烈抽搐，丝膜下的身体正在拉长，骨骼发出“咔咔”的声响。

便携电脑突然弹窗，是芯片自动修复的新内容：硅基共生体通过模仿宿主基因实现共生，但需要定期“蜕皮”——即抛弃老化的宿主躯体，将意识转移到新的载体中，被抛弃的躯体会分解成山壁的“粘液”。

“它们不是要献祭小雅，是要吞噬她的意识！”张凌冲进哥哥挖的深坑，舱体的侧面有个隐蔽的接口，和他背包里的探测器接口完全匹配，“哥哥当年发现了它们的弱点，这舱体是反物质容器，能抑制共生体的活性！”

他将探测器连接到舱体，屏幕上显示出茧山的三维模型：整座山就是一个巨大的共生体母体，根系般的触须遍布山体，七个村庄的位置，正好是触须的节点，每个节点都有一个“主茧”——像村口铁笼里那样的蓝色石头。

“主茧里储存着被同化者的意识，”小雅的声音在丝膜里模糊地传来，已经分不清是她还是张峰，“王德才他们不是被控制，是自愿共生，以为能获得永生……但意识最终会被母体吞噬，变成没有自我的傀儡。”

深坑外传来山体滑坡的轰鸣，张凌抬头看到山壁正在剥落，露出里面蓝色的“肌肉组织”，无数块发光的石头从山上滚下来，砸向村庄。

村民们非但不躲，反而张开双臂迎接，石头接触到他们的瞬间，就融入体内，他们的身体随之变得高大，皮肤呈现出岩石的质感。

“蜕皮开始了！”王德才的声音从竹林里传来，他的身体已经和一块巨石融合，只露出头颅，眼睛是两块发光的蓝宝石，“母体要进化成完全体，需要你的意识，张教授——你和你哥的基因，最适合做‘核心’。”

张凌的探测器突然发出警报，屏幕上的主茧标记全部变红，其中一个就在王德才体内。

哥哥的笔记在这时自动翻页，最后一页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反物质容器的接口旁，标注着“声波共振频率：7.3赫兹”——是人类大脑意识活动的主要频率。

“它需要意识共振来激活主茧，”张凌突然明白，“村民们的自愿共生，是为了让母体熟悉人类的意识频率，哥哥的意识被囚禁在主茧里，成了它们的‘样本’！”

小雅的丝膜突然裂开，露出张介于孩童和成年男性之间的脸，眼睛是纯蓝色的，却流着人类的眼泪：“弟弟，启动反物质容器，频率调到7.3赫兹……会杀死所有共生体，包括我和哥哥……这是唯一的办法……”

第四章 山体的心脏

张凌抱着小雅冲进舱体时，山壁的剥落速度加快了，整座茧山像个正在破壳的巨蛋，露出里面粘稠的蓝色内脏。

舱门关闭的瞬间，张凌启动了反物质容器，7.3赫兹的声波通过舱体传遍山体，竹林里的村民发出痛苦的嘶吼，他们的岩石皮肤开始龟裂，流出蓝色的液体。

“主茧在山心，”小雅的身体逐渐透明，和舱壁的触须融合在一起，“快去毁掉它，不然声波只能暂时抑制，它们很快会适应。”

她的手指指向舱内的一个控制面板，“这是紧急弹射装置，能把你送到山心的裂缝。”

弹射舱像炮弹一样射向山体，穿过层层岩石和蓝色的肌肉组织，最终停在一个巨大的溶洞里。

洞的中央，悬浮着块房子大的蓝色晶体，晶体内部有无数个人影在游动——是五年来失踪的所有村民，包括张峰，他们的意识被压缩成光团，在晶体里缓慢旋转。

“弟弟。”张峰的声音从晶体里传来，他的光团游到边缘，贴着晶体壁，“别启动自毁程序，共生体不是邪恶的，它们只是想活下去。”

晶体突然投射出影像：陨石坠落在茧山的画面，早期的共生体只是单细胞，被当地山民发现，误打误撞实现了共生，山民获得了超长的寿命，代价是逐渐失去自我意识。

哥哥当年发现的“没皮的人”，其实是第一个完全被同化的山民，共生体在模仿人类皮肤时失败了。

“我自愿留在主茧里，”张峰的光团闪烁着，“是为了研究共存的方式，它们能修复地球的生态，只要找到控制意识侵蚀的方法……”

溶洞突然剧烈震动，王德才的头颅从洞顶探出来，他的眼睛变成了两个小太阳：“别听他的！他已经被母体同化了！所有意识最终都会成为养料！”他的头颅裂开，露出里面的主茧核心，无数触须像箭一样射向张凌。

张凌的手背突然爆发出蓝光，和晶体的光芒产生共鸣。

他想起哥哥笔记里的话：“共生体与宿主的基因匹配度超过90%时，能共享意识。”他和哥哥的基因完全一致，此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晶体里所有意识的情绪——恐惧、痛苦，还有……对生存的渴望。

“哥，你错了，”张凌按下自毁程序的红色按钮，“它们不是想共存，是想取代。”

晶体里的张峰光团突然剧烈闪烁，影像切换到哥哥被同化的最后一刻：他不是自愿留下，是被共生体强行剥离了意识，他的笑容是模仿出来的假象。

“快走！”张峰的声音带着最后的清醒，“自毁程序只能摧毁主茧，你有三分钟时间离开山体，东边的裂缝能通出去……”

第五章 蜕皮之后

张凌冲出裂缝时，整座茧山在身后坍塌，蓝色的粘液像洪水般涌出，却在接触到山外的土地时迅速凝固，变成灰白色的岩石，上面开出细小的蓝色花朵。

弹射舱在最后一刻保护了他，落地时虽然狼狈，却没有受伤。

三天后，搜救队找到张凌时，他正坐在山脚下，手里攥着块蓝色的石头，石头的起伏频率和他的呼吸一致。茧山村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七个圆形的凹坑，坑里积着蓝色的水，倒映着天空的云，像七面镜子。

张凌的手背还留着淡淡的蓝色纹路，却不再发烫。

便携电脑里，哥哥的芯片自动生成了最终报告：硅基共生体在主茧被摧毁后，失去了意识聚合能力，分散成单细胞，与地球的土壤结合，开始了新的进化，这次没有了人类意识的干扰，它们只是普通的生物。

半年后，张凌再次回到茧山。

山脚下长出了成片的蓝色植物，叶子能随着声音摆动，当地的新村民说，这植物能改良土壤，种出来的庄稼特别好。有人在山壁的新裂缝里，发现了块透明的晶体，里面封存着半朵莲花的印记——是张峰登山扣上的图案。

张凌把那块会呼吸的石头埋在晶体旁，石头入土的瞬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嗡鸣，像叹息，又像告别。

他的电脑收到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只有三个字：“谢谢你。”

回程的路上，张凌的手背突然闪过一丝蓝光，转瞬即逝。

后视镜里，茧山的轮廓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蓝色，像一只正在沉睡的巨虫，安静地包裹着山里的秘密，等待着下一次蜕皮——或许在很久以后，或许，就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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