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宴回到王府时,已是三更。
李福全早已备好热水与干净衣裳,见他面色苍白,也不敢多问,只低声道:“王爷,凌霄已将事情全部安排妥当,明日便会按计划送出宫去。”
萧景宴没有回答。他褪下染血的外袍,浸入热水中,却仍觉得冷。那寒意不是来自肌肤,而是从骨缝里渗出来的,像是地牢里的井水早已渗进了他的血脉。
他闭上眼,水汽氤氲间,仿佛又听见那声低唤—— “宴儿……”
**萧景宴梦中**
三岁的萧景宴还不明白什么叫“冷宫”。
他只知道,这里的屋子很旧,窗纸破了,风会呜呜地灌进来。床榻上的被褥很薄,夜里总是冷,他常常蜷缩着往母后怀里钻,像只怕冷的小猫。
“母后……”他迷迷糊糊地往她怀里蹭,小手揪着她的衣襟,“冷……”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道:“宴儿,以后别叫母后了。”
他困倦地抬起脸,不解地望着她。
她笑了笑,指尖抚过他的眉梢:“叫娘亲。”
“娘……亲?”他试着念出这两个字,有些陌生。
“嗯。”她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声音轻得像是叹息,“在这里,没有皇后,也没有皇子……只有娘亲和宴儿。”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又往她怀里缩了缩。
……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娘亲”这个称呼。
冷宫的冬天格外漫长,炭火总是不够。夜里,娘亲会将他裹在怀里,轻声哼着江南的小调哄他入睡。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娘亲,为什么我们不回原来的屋子?”他仰着脸问。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柔声道:“因为……有人不想让我们回去。”
“谁?”
她没回答,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宴儿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娘亲都会护着你。”
……
有一日,他发了高热。
冷宫没有太医,娘亲只能一遍遍用冷水浸湿帕子,敷在他的额头上。他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滚烫,连呼吸都像是灼烧着喉咙。
“娘亲……”他难受地哭起来,“疼……”
她将他搂在怀里,声音微微发抖:“宴儿不怕,娘亲在这儿……”
那一夜,她一直守着他,直到天亮。
他醒来时,发现她的手冰凉,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娘亲没睡吗?”他小声问。
她笑了笑,摇头:“娘亲不困。”
……
后来,他渐渐长大,明白了“冷宫”是什么意思。
画面跳转,他又梦到五岁那年——雨下得很大。
萧景宴蜷缩在破旧的床榻上,听着雨水敲打瓦片的声音。冷宫的屋顶漏雨,角落里摆着一只缺了口的瓷碗,水滴“嗒、嗒”地落进去,像是一声声倒计时。
他只有五岁。
娘亲不在身边。
他赤着脚跳下床,踩着潮湿的地砖往外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冷风夹着雨丝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寒颤,却仍固执地往外走。
娘亲在哪里?
他沿着长廊跑,雨水打湿了他的单衣,寒意刺骨。终于,他在一处檐角下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一身黑色单衣,静静地坐在台阶上,望着雨幕发呆。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打湿了她的衣摆,可她浑然不觉。她的长发未绾,湿漉漉地贴在脸颊边,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
萧景宴愣愣地望着她。
在他的记忆里,娘亲永远是温柔的,是笑着的。她会轻声哄他入睡,会在他做噩梦时将他搂在怀里,会偷偷藏一块糖给他。
可此刻的她,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只剩下一具空壳。
“娘亲……”他怯怯地唤了一声。
她缓缓回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半晌,她才轻声道:“宴儿,怎么出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被雨水泡散了力气。
萧景宴跑过去,扑进她怀里。她的衣裳湿透了,冷得像冰,可他还是紧紧抱住她。
“娘亲,你在看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看雨。”
“雨有什么好看的?”
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指尖冰凉:“宴儿,你知道吗?雨落下来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
萧景宴茫然地抬头。
雨声明明很大,哗啦啦地响,怎么会没有声音?
可母后的眼神空荡荡的,像是早已听不见这世间的任何声响。
……
**梦境骤然破碎。**
萧景宴猛地睁开眼,从床榻上坐起,冷汗浸透了里衣。
窗外,雨仍在下。
他抬手按住太阳穴,脑海中仍残留着梦中的画面——母后坐在雨中的背影,孤独而凄凉。
那是他记忆里最深刻的一幕。
后来他才知道,那一日,母后收到了外祖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
……
冷宫的日子很长。
没有炭火,没有新衣,甚至连饭食都常常是馊的。可娘亲从不让他饿着。
她会在夜里偷偷绣帕子,托老太监带出去卖,换几个铜板,给他买一块热乎乎的饼。
她会把唯一的棉被裹在他身上,自己只盖一件单薄的旧衣。
她会在他发烧时,整夜不睡,用冷水浸湿帕子,一遍遍敷在他的额头上。
她从未哭过。
哪怕是最难熬的冬日,她也只是搂着他,轻声说:“宴儿,再忍忍,春天就来了。”
……
可春天没有来。
七岁那年,一场大雨过后,娘亲站在井边,望着幽深的井水发呆。
萧景宴跑过去,死死抱住她的腿:“娘亲,不要看井!”
她低头看他,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宴儿怕母后跳下去?”
他用力点头,眼泪掉下来。
娘亲蹲下身,轻轻擦去他的眼泪:“别怕,娘亲不会跳的。”
可那一夜,雷声轰鸣。
他被惊醒时,母后不在身边。
他赤着脚跑出去,在雨幕中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娘亲站在井沿上,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是随时会坠入深渊。
“娘亲——!”他撕心裂肺地喊。
她回头看他,眼神温柔而哀伤。
然后,她走下了井沿,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宴儿,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活着。”
三日后,宫中传来消息——慕氏一族谋逆,满门抄斩。
那一夜,娘亲将他塞进了一口棺材。
“李福全会带你走。”她将一枚玉佩塞进他手里,声音颤抖,“永远……别回来。”
……
**萧景宴猛地惊醒。**
窗外,雨声渐歇,天边已泛起一丝灰白。
他抬手按住心口,那里仍残留着梦中的钝痛。
十三年了。
他以为早已将那些记忆深埋,可今夜,它们全部翻涌而出,鲜血淋漓。
娘亲……真的化作了水鬼吗?
他翻身下床,走到窗前。晨光微熹,宫墙的轮廓渐渐清晰。
本宫只想当皇后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