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他不知道杰克为什么见面第一句就是“我爱你”，但他想起来了“爱”这个字，他昨天才说出口，在酒馆里，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否定了“爱”和他自己。

嘈杂的酒馆里，他带着浑身的血腥味出现在吧台，这浓重的铁锈味弥漫在这嘈杂中，丝丝缕缕，也不是多么隐蔽，只是无人在意。

他点了杯酒，坐在吧台的座椅上，垂着头，盯着手臂上昨天才包扎好，而今天又开裂渗血的伤口发呆。

他的眼神空寂，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点的酒还没到，反倒是有人用指尖动了动他的肩膀，他回神，扭头去看，发现那人是卡尔。

卡尔明显没来过这么嘈杂而混乱的地方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冷漠萦绕着他，然后卡尔就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上。

他想不到卡尔会来这地方的理由，就问他：“你怎来这了?”

“接了任务。”他的委托人要求他在这间酒馆与接线人拿报酬，

卡尔看向他，不说话，他却直接看出了那灰色中的意思他回尔说：

“借酒消愁。”

卡尔不明白布有什么需要用酒消的愁，他记得，奈布今天已经把艾米莉的人情还完了。

是当初借艾米丽那麻药的人情，说人情也算不上，毕竟艾米丽当时也别有所求，为了她那个爱人，艾玛小姐。

奈布的酒到了，但卡尔的接线人还没出现，他便继续坐在这，看着奈布往口中灌了酒，他犹豫着，还是问了奈布：

“是因为杰克?”

奈布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像时间被定下了整停，却只有他被暂停了，被困在了原地。

玻璃杯里盛着金稻色的酒水，酒精的味道弥漫，他闻不出稻米的稻香味，只有水面上映出他的脸的模样，模糊而扭曲。

奇怪的，他点头了，又摇了摇头，他分不清是为什么。

“我有点，想母亲了，也有点想他。”

“你想家了。”

奈布一愣，他扭头看着卡尔的眼睛，那双清静的灰寂中的笃定让他一愣，他在那双眼睛上看到了他的眼瞳，湛蓝色的，最像故乡的颜色。

他最回不去的故乡。

他听见自己喃喃：“家……”

他都快忘了，他的家在哪里。

他摇头，又猛灌一口酒，酒精快麻痹他的神经了，他的头开始昏晕晕的，眼前出现的重影也有点扭曲。

他隐隐的在幻视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没看清，就又消失了，他听见卡尔说话：

“你还想他吧。”

“想。”

“你爱他吧。”

“不知道。”

只见奈布撑着脑袋，听着他的话，短暂的思考一会然后摇头，不否认他的话，只模糊的说“不知道”。

“不知道”这个词，既能概括是与不是，又能简述那迷茫的内心。像现在：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爱你？”

“不知道，那有爱，爱那么久……谁知道...”

“谁知道……真有没真爱那么久的人。”

卡尔垂下眼眸，眼睫的阴影在灯光下打出一片暗色，他也有晦暗不明的神色藏着：

“可你是他第一个爱的人。”

“我是他第一个爱的人，又不是他要爱一辈子的人。”

“我不能守着那漂渺的爱，过一辈子……我不靠爱活。”

奈布晕晕忽忽的撑着头说；

他信年少的情愫能缠绵到现在，也信承诺的誓言能留下永恒的爱人，他信杰克这个人的执着的“爱”。

但他不信时间里的“爱”。

爱太漂渺了，如雾云，天晴即散，如雨水，云去即停。爱必定是美好的颜色，缀在人生的织布里，是生活的调味剂。

但沉沦在爱里，就如溺在洋海里，时而沉底时而浮面，才得以喘息。

时间冲淡的“爱”，更如阴雨后的晴空空气里有阴闷和湿潮，土壤是被雨浸了彻底的潮，撑伞也挡不住的闷湿。

走不出去，便一直呆在这湿潮里，终身受潮。所以他不认为“爱”是他生活的必须品，他也不相信“爱”能久成永恒。

人心最不可测，真心瞬息万变。

杯里的酒被几口喝完了，只见杯底的透亮。卡尔拦下了奈布准备再点一杯的动作。

他不知道躲在暗处的那个听了多少，但那双隐在漆黑中只映出红光眼眸，看不出了原来的颜色。此时只盯着晕乎的奈布。

卡尔叹了口气，确实真心万变于一息，人最不可信便于爱，信人心不如信命让自己多苟几时：“那你会爱你自己一辈子吗？”

奈布看着他，不说话，像醉晕了没反应，但他的眼里意外的清明，他说：

“不知道，或许会死在某个角落里吧，反正没人知道……”

他说着这话，眼里那湛蓝的天没有迷蒙的云飘过。

阐述自己人生的结局如此草率的收尾，就像背离了，他二十一岁时的自己，徒留那时的他在十字路口，不知所惜。

可是，奈布·萨贝达，你不是答应过母亲，不在任何时候放弃自己吗。

卡尔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没察觉到，只知道眼前昏沉的，看什么都是两副模样，他还没缓过劲来。

就有双手从一旁伸来，捧住了他的脸，看过去，是张熟悉而带有陌生的脸，像是杰克的模样。

奈布觉得这是幻觉，但那人的手心贴在他脸颊上是温热的，他的声音也是真切的：

“奈布·萨贝达，你是我爱的第一个人，要爱一辈子的人……”

奈布听着声音远蒙，他抓着幻视的机会，问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爱我，为什么要爱我……”

他想问许多个为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断断续续。

“因为，你是奈布，是我追逐一生的自由，是你，亲爱的，因为是你，所以我爱你……”

他说的话在他耳边真切的，根本不似幻觉，他因此愣了许久，又听他说：

“亲爱的，别放弃自己，别让自己死在某个我不知道的角落好吗。”

“别让我找不到你……”

“别把我扔在佩兰德的冬雪里。”

眼前翠色，像早来的春季光临这里 他没听见自己的答应，他听见他自己说：

”你不能，因为我活……我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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