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尽头,晨光稀薄,像被谁掐灭的烛芯。阿执踩着冻硬的土埂,脚印里渗出一圈淡金,是剑骨与残雪摩擦后的微火。怀里,青色纸鸢安静伏贴,星纹却隐隐发烫,仿佛荒镇那一缕幽魂仍在呼吸。
他本该回无名山复命,却在第一道山弯处,被一只狐狸拦了路。
狐狸通体青灰,尾尖一簇雪白,像蘸了月霜。它蹲坐在栈道中央,竖瞳幽深,映出阿执疲惫的脸。最惹眼的是它脖颈上系着的红线——与纸鸢的尾线同出一辙,只是颜色褪成旧血。
阿执止步,手已按在剑柄。狐狸却低头,衔起脚边一物,轻轻放在雪地。
是一枚铜钱大小的铜铃,铃身裂纹纵横,铃舌却是半截狼牙。
阿执认得——这是衔蝉系在他竹剑上的第一只铃,幽火试那夜碎在扫地僧的竹鞭下,本该沉进无名山的废井。
狐狸见他不动,又叼起铜铃,向前几步,放在他靴尖。铃舌微颤,发出极轻的“叮”,像一声迟到的招呼。
“你要我跟着?”阿执问。
狐狸转身,尾巴扫过雪面,留下一条蜿蜒的线。它没有回头,却放慢脚步,仿佛笃定他会跟来。
栈道愈窄,崖下雾海翻涌。狐狸在雾里时隐时现,唯余红线在灰暗中一闪一闪,像引路的灯。阿执默不作声,只觉怀里纸鸢的温度渐渐与铜铃同频,星纹忽明忽暗。
不知走了多久,雾忽地散开,露出一片凹谷。谷中无雪,竟是一泓温泉,水面浮着薄薄月影。泉边生着一株老梅,枝桠低垂,覆满冰晶。梅树下,蹲着个佝偻人影,正用断竹枝拨弄篝火。
狐狸停在人影三步外,伏低前身,尾巴盖在爪上,姿态谦卑。
人影抬头,露出一张苍老的脸——皱纹里嵌着星沙,左眼是蒙尘的琥珀,右眼却空洞,嵌着一颗铜铃,铃声随呼吸轻响。
“来了?”老人声音沙哑,像风穿过瓦缝,“我等你半辈子。”
阿执指尖收紧:“你是谁?”
老人不答,只抬手,篝火“噗”地窜高,火焰竟是苍青色,与荒镇祠堂那盏青灯如出一辙。火舌扭曲,凝成一只巨大的狐影,九尾舒展,尾尖各悬一轮寒月。
“青狐一脉,拜月而生。”老人用竹枝指向狐狸,“它是我孙女,也是荒镇最后的守墓人。”
狐狸低头,前爪交叠,竟像行礼。
阿执胸口一震,纸鸢无风自动,星纹亮起幽蓝,与火狐之影遥相呼应。老人空洞的右眼里,铜铃忽然急响,火狐之影俯身,巨口吐出一缕白烟,烟里裹着半幅星图——正是阿执识海中缺失的六星。
“天阙坠时,摇光碎成七瓣。一瓣藏荒镇,一瓣落星渊,其余五瓣散于人间。”老人用竹枝拨火,“你带走的,是荒镇那一瓣。如今,该让它归位。”
阿执后退半步,竹剑横胸:“若我不愿?”
老人笑了,左眼琥珀里映出少年倔强的脸:“不愿,便成灰。”
竹枝轻点,篝火炸开,苍青火焰化作无数火鸦,扑向阿执。火鸦所过之处,积雪蒸腾,露出焦黑土石。
阿执挥剑,剑骨金线暴涨,劈开火鸦。火鸦却碎而复聚,羽翼间夹带星沙,每一粒星沙落在皮肤上,便蚀出一道血痕。
狐狸忽然跃起,红线在空中拉出一道光,挡在阿执身前。火鸦触线即灭,化作青烟。
老人眯起眼:“小夭,你要叛祖?”
狐狸回头,竖瞳里映出阿执滴血的手背,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
老人沉默片刻,竹枝轻敲地面,火鸦尽散。
“罢了。天命如此。”
他抬手,梅树低垂的枝桠无风自动,一朵冰梅脱落,飘向阿执。
“吞了它,你可见五瓣星图真形。从此,你与青狐一脉因果两清。”
冰梅入手,寒意刺骨,却在触及星印时化作温热的液滴,滑入口中。
识海轰然一震,半幅星图迅速补全: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归位,连成一条璀璨的光带,直指北方天穹。
阿执睁眼,眸中映出老人欣慰的笑。
“去吧,守阙人。”
老人身影在火光中渐渐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融入梅树。
梅树瞬间枯萎,冰晶簌簌坠落,露出树心一枚铜铃,铃身裂纹纵横,铃舌却是完整的狼牙。
狐狸衔起铜铃,放在阿执靴边,尾巴扫过他的小腿,像无声的告别。
阿执弯腰拾起铜铃,与怀里那只残铃并置。两铃相触,发出清脆的“叮”,裂缝处竟自行愈合,狼牙铃舌完整如初。
狐狸退后三步,伏身,九尾展开,尾尖各悬一轮寒月,对着阿执深深一拜。
拜毕,它转身跃入雾海,红线在灰暗中一闪而逝。
阿执站在空谷,铜铃在掌心轻响,星图在识海流转。
他忽然明白,荒镇那一瓣星力,已化作冰梅,与他血脉相融。
而青狐一脉的使命,至此终结。
雪又开始落,无声无息,覆盖温泉,覆盖梅树残根,覆盖所有脚印。
阿执把铜铃系在竹剑柄上,转身朝无名山走去。
铃舌轻撞剑身,发出清越的鸣响,像一声遥远的狐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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