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名字

书合上的声音像一枚极轻的锁扣。

　　铜齿轮却仍嵌在封底，齿缝里渗出微光，像不肯熄灭的余烬。

　　微光沿着书脊爬行，重新撕出一道缝隙。

　　缝隙里吹出一阵无声的风，把封面上的烫金吹得斑驳——

　　“雾隐镇”三个字逐点剥落，最终只剩一个“镇”字孤悬。

　　“镇”字摇晃，脱落，落地化作一把真正的铜钥匙。

　　钥匙没有齿，却带着井水的寒意。

　　钥匙柄上，新刻一行极细的小字：

　　“第十四章 风停之后，齿轮未眠。”

　　钥匙插入的地方，不是锁，而是一页空白夜色。

　　夜色像门，被轻轻推开。

　　门后是一条单向街，街灯全部熄灭，唯有路灯杆的影子在地面排列成铁轨。

　　林逸——或者说“风”——踏入街道。

　　每一步落下，影子铁轨便亮起一道幽绿火花，像给夜行列车点灯。

　　火花延伸处，出现一座临时月台：

　　无顶棚、无站牌，只有一块翻转的LED屏，滚动两行字：

　　“终点站：此处无人

　　下一站：齿轮醒来”

　　LED屏下方，摆着一台老式售票机。

　　投币口贴着便签：

　　“请投入你最后的名字。”

　　林逸摊开掌心，铜钥匙自动熔成一枚硬币。

　　硬币正面是空白的脸，反面是仍在转动的齿轮。

　　他投入硬币。

　　售票机吐出一张薄如蝉翼的车票，票面没有字，只印着一个齿孔。

　　齿孔排列成摩尔斯：

·-- -·- -·· ·-

　　译码：NAME

　　NAME下方，留着一个空白的签名框。

　　林逸把手指按进签名框。

　　指腹立刻被齿孔割破，血珠沿着孔洞流成笔画，自动拼出：

　　“佚名”

　　签名完成，车票燃成一缕青烟，烟里裹着极轻的“嗒”。

　　火花铁轨开始震动。

　　没有列车，只有风从铁轨尽头倒灌而来。

　　风卷起路灯的影子，影子折叠成车厢，车厢里空无一人，座椅却是铜制的，椅背焊满小齿轮。

　　车厢尽头，坐着苏瑶——或者她的影子。

　　她手里拿着一本正在翻动的空白书，书页每翻动一次，便有一个齿轮掉落。

　　“风停了，齿轮才要开始。”

　　她把书递给林逸，封面缓缓浮现：

　　《第十四章 未完待续》

　　作者：齿轮

　　林逸翻开第一页，纸面像镜子，映出他的倒影。

　　倒影的瞳孔里，铜齿轮正缓缓倒转，每一次倒转，镇上的某处便亮起一盏灯：

•　钟楼，灯亮，指针倒走一分钟。

•　喷泉，灯亮，井底开始蓄水。

•　图书馆，灯亮，书架自动归位。

•　编辑部，灯亮，打字机空格键自己跳动。

　　倒影抬手，指向林逸身后。

　　他回头，看见整列车厢的铜椅背同时打开，露出内部精密的机械心脏。

　　每颗心脏上，都贴着一枚标签：

　　“备用变量 状态：待唤醒 编号：000”

　　倒数第二把椅子上，心脏空着。

　　标签却写着：

　　“主变量 状态：空缺 姓名：留给你”

　　林逸伸手，指尖刚触到金属，整座列车发出低鸣——

　　像无数齿轮同时咬合，又像无数心跳同时漏拍。

　　苏瑶的影子轻声提醒：

　　“上车，或者成为车。”

　　林逸没有上车，而是把《第十四章》合起，插进椅背的空槽。

　　书脊与心脏严丝合缝，列车瞬间静止。

　　所有灯光熄灭，只剩一把椅子仍亮——

　　那是留给他的空位。

　　林逸坐下。

　　椅背弹出一条铜带，绕过他的手腕，与腕间刺青相接。

　　刺青里的青草脉络突然疯长，沿着铜带爬进心脏。

　　心脏开始跳动，却不是咔哒，而是风掠过草叶的声音：

　　“沙沙——沙沙——”

　　列车无声启动，却没有向前，而是向下。

　　铁轨像拉链，把夜色一分为二。

　　下方是深井，井底并非黑暗，而是一整页空白纸，纸面浮着一枚铜齿轮。

　　齿轮中央，嵌着一缕风。

　　列车悬停井口。

　　林逸伸手，取下那枚齿轮。

　　风从齿缝里溜走，吹散《第十四章》的封面，吹散“未完待续”四个字。

　　最终，只剩一张白得发亮的纸，悬在井中央。

　　纸上浮现最后一行字：

　　“第十五章 将由风与齿轮共同署名。”

　　字成即淡，像被风吹散的烟。

　　林逸把空白纸折成纸飞机，投入井中。

　　飞机下坠，变成一只白鸟，白鸟掠过齿轮，齿轮化为铜铃。

　　铃声清脆，却没有人听见——

　　因为此刻，整个雾隐镇都在屏息，等待下一次心跳。

　　纸鸟消失在井底深处。

　　铜铃挂在井沿，无风自响。

　　铃声里，林逸听见自己的声音极轻地说：

　　“故事未完，齿轮未眠。”

　　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只剩井口那枚铜铃，

　　在无人听见的夜里，

　　独自

　　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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