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失控

塑料袋的沙沙声在紧闭的门后成了心跳的鼓点伴奏，安亿可贴在冰凉的门板上，试图汲取一点镇静。脸颊埋在掌心里，手心能感受到皮肤下剧烈搏动的血管，还有滚烫的温度。魏之指尖划过耳垂的触感仿佛烙在了皮肤上，带着一种奇异的麻痒，一路钻进心底，搅得他心慌意乱。

“我没事……”那句对魏之的辩解，此刻更像是对自己说的苍白掩饰。他怎么可能没事？从魏之拖着行李箱，成了他的合住兄弟的那一刻起，某种稳固的、令他舒适的壁垒就开始无声地碎裂。超市里灼人的目光、楼梯间意外的触碰、近在咫尺的洗衣粉气息和那句带着戏谑的“脸好红”……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他按部就班、只有公式和笔记的世界。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魏之没有敲门，没有追问，脚步声似乎也消失了。安亿可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地……有些失落。这复杂的情绪让他更加烦躁。他直起身，胡乱地把塑料袋里的东西倒出来，薯片、笔芯散落在书桌上。那几盒黑色的笔芯格外刺眼——他明明只需要一盒的，为什么要拿两盒？他盯着那多余的一盒，仿佛那是自己失控内心的物证。

窗外的夜色彻底沉了下来，实习楼的灯光渐次亮起，像一个个悬浮的小方格。安亿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拿出习题册和课本，试图用最熟悉的方式找回掌控感。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试图覆盖掉心底那不合时宜的鼓噪。

然而，“魏之”这个名字，却像解题时卡壳的难题，顽固地占据着思维的缝隙。他想起魏之把硬币排成整齐一列时折射的光点，想起他校服领口松开的纽扣下那片意外白皙的皮肤，想起他冲出去时像鸟一样鼓起的校服外套，还有楼梯拐角他眼睛里映着惨白灯光、深潭般的模样……笔下的公式开始扭曲。

门被轻轻推开时，安亿可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握着笔的指节微微发白。

魏之打开门，带着一身凉凉的夜气。他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把购物袋放在自己书桌下，然后走到安亿可身后。安亿可的脊背瞬间绷紧，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带着室外寒意的空气靠近。

“安学霸，”魏之的声音比在超市和楼梯间时低沉了一些，少了些戏谑，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给你。”一只带着凉意的草莓味棒冰，被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递到了安亿可的习题册上方。粉红色的包装在台灯下显得有些突兀。

安亿可终于转过头。魏之也看着他，眼神坦荡，仿佛刚才楼梯间那近乎逾矩的暧昧试探从未发生。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了一点，有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嘴角依然挂着那抹若有似无的笑，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些别的，像是探究，又像是……等待。

“我不吃。”安亿可生硬地拒绝，目光落在棒冰上，又飞快移开，恰好瞥见魏之校服领口那粒松开的纽扣，在灯光下依旧显眼地敞着。

“哦，”魏之也不在意，顺手把棒冰搁在安亿可摊开的习题册旁边，“那放这儿，想吃自己拿。”他没有离开，反而拉开安亿可旁边的椅子坐下，长腿随意地伸开。“写什么呢？准备月考？”

距离太近了。安亿可能闻到魏之身上混杂的气息：夜风的清冽、运动后淡淡的汗意、干净的洗衣粉味道，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大概是棒冰包装袋的塑料味？这混合的气息又一次让他后颈的绒毛悄然竖起。

“嗯。”安亿可含糊地应了一声，试图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的物理题。

“这道题，”魏之突然凑过来，手臂几乎贴着安亿可的手臂，修长的手指指向习题册上的一道力学分析图，“力的分解方向是不是画错了？我怎么记得重力分解应该是平行斜面和垂直斜面？”他的指尖点在纸上，距离安亿可握着笔的手只有几厘米。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呼吸，拂过安亿可敏感的耳廓。

安亿可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那根手指戳中了似的。他下意识地顺着魏之指的方向看去，脑子里却一片空白，那些熟悉的矢量箭头此刻都成了乱码。“……没错。”他强行稳住声音，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吗？”魏之挑了挑眉，侧过脸看他，距离近得安亿可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的弧度，甚至下眼睑处那颗小小的、淡褐色的痣。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带着点无辜的疑惑，“可我记得老师讲的是……”他又凑近了些，像是要确认习题册上的细节，额前的碎发几乎要蹭到安亿可的脸颊。

那股混合的气息瞬间变得无比浓郁，安亿可感觉自己像被架在了火上烤。他猛地向后一撤椅子，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困了，明天再说。”他几乎是狼狈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桌上的中性笔，咕噜噜滚到了地上，刚好停在魏之脚边。

魏之没动，只是看着安亿可仓促转身爬上床铺的背影。他俯身，慢条斯理地捡起那支黑色的中性笔，指尖摩挲着笔杆冰凉的塑料壳。台灯的光晕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神情。半晌，他把笔轻轻放在安亿可的习题册上，然后拿起桌上那只被拒绝的草莓棒冰，剥开包装，咬了一口，酸甜冰凉的口感在口中化开。他看着上铺紧闭的床帘，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

安亿可躺在狭窄的床上，面朝墙壁，屏息听着下面的动静。他能听到魏之撕开棒冰包装纸的声音，听到他轻咬冰块的轻微脆响，听到椅子被挪动的吱呀声……每一种声音都像被无限放大，钻进他的耳朵，敲打着他本就混乱的神经。脸颊贴着冰凉的墙壁，试图冷却那份挥之不去的灼烫感。魏之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靠近，似乎都在他原本平静如湖的心底投下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他无措。

时间在一种奇异的寂静中流逝。宿舍灯被魏之关了，只留下书桌上安亿可忘记关掉的小台灯，在黑暗中投下一小片昏黄暧昧的光域。安亿可听着对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以为魏之睡着了，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翻了个身，面朝外侧。

“安学霸，”就在他以为安全的时候，魏之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下铺传来，带着一点刚睡醒般的沙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你买的笔芯……是什么牌子的？好用吗？”

安亿可瞬间僵住，心脏差点跳出喉咙。黑暗中，感官变得更加敏锐。他能感觉到魏之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仿佛他就站在面前看着自己。他攥紧了薄薄的被子边缘，喉咙发紧，一时竟说不出话。

“嗯？”魏之似乎翻了个身，床铺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记得你篮子里有两盒……分我一盒行不行？我的快用完了。”他的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安亿可紧绷的神经。

“……在桌上，自己拿。”安亿可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谢了。”魏之应了一声，接着是窸窸窣窣起身的声音，然后是轻微的脚步靠近书桌。安亿可闭上眼，能清晰地感觉到魏之的存在就在那片昏黄的光晕里移动。他似乎在桌边停留了几秒，然后，脚步声不是返回床铺，而是……停在了他的床铺旁。

安亿可的心跳骤然失序。

“喂，”魏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近得仿佛就在安亿可的耳边下方，“薯片……番茄味的？”他似乎拿起了安亿可随手放在书架上的薯片袋子，塑料袋发出细小的摩擦声。

安亿可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他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呼吸，死死闭着眼，像等待某种宣判。

“明天，”魏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咀嚼薯片“……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早饭？我知道一楼新开的窗口，包子很好吃。”他没有等安亿可的回答，说完便转身离开，脚步声轻快地回到下铺，然后是躺下的声音。

世界重新陷入黑暗和寂静。

安亿可却再也无法平静。魏之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水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息。一起去吃早饭？这看似平常的邀约，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试探。他躺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望着模糊的天花板，超市日光灯下魏之排硬币的光点、楼梯间惨白灯光下他深潭般的眼睛、棒冰粉红的包装、还有那句近在咫尺的“你脸好红”……无数画面和声音碎片般交织翻涌。

宿舍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窗外偶尔传来风声和遥远的汽车鸣笛。夜色浓稠，包裹着这小小的空间。而两个少年之间无声涌动的暗流，在这片黑暗里，变得更加汹涌，也更加清晰。安亿可清晰地意识到，这陌生的悸动和慌乱，如同窗外那棵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梧桐，已经扎根，并且正在疯狂地抽枝散叶。月考的压力似乎暂时退居幕后，一个全新的、令他无所适从却又隐隐悸动的命题，已经摆在了眼前。这场“乔迁之喜”带来的震动，远未结束，它才刚刚开始真正撼动他世界的根基。

明明一切都经历过，但好像，一切又都重新开始了。

安亿可自己都忘了，他一开始的目的，忘了，他和魏之之前发生的事。仿佛一切都没发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的，慢慢的，暴露自己原本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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