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鎏金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沉水香的气息压不住殿内弥漫的药味。萧明睿倚在明黄软枕上,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清明。他手中捏着一份奏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查!给朕彻查!"少年天子猛地将奏折摔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李德全这狗奴才,竟敢在朕的茶中下毒!"
我按住弟弟颤抖的手,将一盏温热的参茶推到他面前:"陛下息怒,龙体要紧。李德全已经押入诏狱,谢珩亲自审问,不愁撬不开他的嘴。"
殿外传来三声有节奏的叩门声,接着是谢珩低沉的声音:"臣谢珩,求见陛下。"
"进来。"萧明睿勉强压下怒火,整了整衣襟。
谢珩迈入殿内的脚步沉稳有力,玄色锦袍上还带着诏狱特有的阴冷气息。他的目光先是在我脸上极快地掠过,确认无恙后才向萧明睿行礼。我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多了一道新鲜的伤痕,血迹已经凝固,却来不及包扎。
"招了?"萧明睿迫不及待地追问。
谢珩从袖中取出一份染血的供词:"李德全受不住刑,吐露了些许线索。指使他下毒的,是一个被称为'影先生'的人。"
"影先生?"我蹙眉,"朝中可有这号人物?"
谢珩摇头:"化名。据李德全描述,此人总以黑纱覆面,声音嘶哑,每次都在城南'醉仙楼'的密室相见。但..."他顿了顿,眼神微冷,"李德全提到一个细节——影先生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
萧明睿猛地坐直身体:"小指缺一截?这不是..."
"先帝时的户部尚书郑怀恩。"我接过话头,心头剧震,"他不是早在元和九年就因贪腐被流放岭南,死在路上了吗?"
谢珩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臣已派人去查当年的案卷。但有一事更为蹊跷——"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玉牌,玉质温润,上面刻着一个精致的睚眦图案,"这是在李德全贴身暗袋中发现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又是睚眦!这图案与周闯那柄短刀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萧明睿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这么说,当年废太子的余党,至今仍在兴风作浪?"
"不止如此。"谢珩的声音沉了下来,"臣怀疑,郑怀恩可能只是台前傀儡。真正的'影先生'另有其人。"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我盯着那枚玉牌,忽然发现睚眦图案的瞳孔处,竟有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小孔。
"这玉牌..."我接过仔细端详,"似乎可以打开?"
谢珩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殿下明察。"他接过玉牌,指甲在边缘某处轻轻一撬,玉牌果然分成两半,中间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
纸片上只有寥寥数字:"腊月十二,子时,老地方。"
"今日已是腊月十一。"萧明睿掐指一算,"就是明晚!"
谢珩将纸片收入袖中:"臣会亲自去醉仙楼会会这位'影先生'。"
"不行!"我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态,连忙补充,"王爷刚为陛下疗毒耗损真气,不宜涉险。况且对方若真是郑怀恩,认得王爷相貌..."
谢珩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深邃如潭:"殿下的意思是?"
"本宫去。"我挺直腰背,"郑怀恩流放时本宫尚幼,他认不出我。况且..."我唇角微扬,"醉仙楼是什么地方?烟花之地。王爷这样的男子太显眼,反而不如女子便于隐藏。"
萧明睿剧烈咳嗽起来:"皇姐!你乃千金之躯,岂能..."
"陛下忘了?"我眨眨眼,"本宫可是'心性疏阔,如天马行空'的长公主。区区醉仙楼,有何去不得?"
谢珩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但他不得不承认我的提议有道理。经过一番激烈争论,最终达成妥协:我扮作富商之女前去醉仙楼赴约,谢珩带人暗中接应,一旦确认"影先生"身份,立即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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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二,华灯初上。
醉仙楼前车水马龙,朱漆大门两侧挂着大红灯笼,楼上传来阵阵丝竹笑语。我裹着一件素绒斗篷,面上罩着轻纱,带着同样乔装改扮的小桃,混在一群寻欢作乐的客人中进了大堂。
"姑娘这边请。"一个浓妆艳抹的老鸨迎上来,目光在我衣料上镶嵌的珍珠处流连,"是要雅间还是..."
我压低声音:"天字三号房,'影先生'约的。"
老鸨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姑娘怕是记错了,我们这没有..."
小桃适时地递上一锭金子,上面烙着睚眦纹样——这是从李德全处搜来的信物。老鸨见到金锭,脸色变了变,终于侧身让路:"三楼最里间,楼梯暗门。"
醉仙楼内部比想象中复杂得多。我们按照指引找到一处隐蔽的旋转楼梯,盘旋而上,来到三楼一条幽深的走廊。最尽头那扇不起眼的乌木门前,站着两个彪形大汉,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器。
"玉牌。"其中一人伸手。
我取出那枚睚眦玉牌。大汉仔细查验后,推开乌木门:"只准一人进。"
小桃急得直拽我袖子。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独自迈入门内。
密室比想象中宽敞,四壁挂着深色帷幔,正中一张紫檀圆桌,桌上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桌后端坐着一个身披黑袍、面戴黑纱的身影,正是李德全口中的"影先生"。
"坐。"影先生的声音嘶哑难辨,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小指果然缺了一截!
我强自镇定,缓步上前。就在即将落座的刹那,油灯突然爆出一朵灯花,照亮了影先生左手腕上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那疤痕的形状,竟与谢珩锁骨上的睚眦烙印一模一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这不是郑怀恩!郑怀恩是文官,不可能有睚眦卫的烙印!眼前这人,恐怕才是真正的"影先生",而郑怀恩不过是他抛出的烟雾弹!
"东西带来了吗?"影先生问道。
我急中生智,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的是谢珩事先准备的假账册:"李公公让我转交的。"
影先生接过锦囊,却不急着打开:"李德全为何不来?"
"公公...抱恙。"我故意吞吞吐吐,"昨夜从宫里出来就高烧不退..."
"是吗?"影先生突然冷笑,"那为何我的人看见他被押进了诏狱?"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中计了!这是个陷阱!
几乎在同一瞬间,影先生猛地掀翻桌子,油灯落地,火苗"呼"地窜上帷幔!他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刀光如电,直取我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密室窗户轰然破碎!一道玄色身影如鹰隼般掠入,寒光闪过,影先生的短刀被一柄长剑格开,火星四溅!
谢珩!
他玄色的衣袍在火光中猎猎作响,剑锋直指影先生咽喉:"好久不见,睚眦卫副统领...周厉。"
我惊愕地望向影先生。他不是被谢珩杀了吗?
影先生——不,周厉——缓缓摘下面纱,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他的鼻子几乎全毁了,左眼浑浊无光,但右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谢家的小杂种...我就知道是你!"
谢珩的剑纹丝不动:"十五年前睿亲王府的血案,谁是主谋?"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开始充斥密室。周厉狞笑着,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想知道?下地狱去问废太子吧!"
他猛地将瓷瓶摔在地上,一团绿色烟雾瞬间爆开!谢珩一把将我拉到身后,但还是晚了一步,一缕烟雾已经钻入我的鼻腔。一股甜腻的味道直冲脑门,视线顿时模糊起来。
"烟...有毒..."我踉跄了一下,抓住谢珩的手臂才没有跌倒。
谢珩眼中杀意暴涨,长剑如龙,直刺周厉心窝!周厉仓皇闪避,却还是被刺中肩膀,鲜血顿时浸透黑袍。他怪叫一声,撞开身后的暗门逃了出去。
"追!"谢珩对破窗而入的侍卫下令,自己却留了下来,一把抱起已经站立不稳的我,"殿下?"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谢珩的脸在烟雾中时隐时现,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坚持住...我带你出去..."
恍惚中,我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穿过浓烟和烈火。谢珩的心跳声近在咫尺,稳健有力。他的怀抱比想象中温暖,玄色衣料上沾染的血腥气和松木香混合成一种奇特的气息,莫名地令人安心。
"玉牌..."我艰难地开口,将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塞给他,"周厉...掉了这个..."
谢珩接过那枚从周厉身上扯下的玉牌,借着火光看了一眼,浑身骤然紧绷。我努力聚焦视线,看到玉牌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却清晰无比的凤凰纹样——这是太后宫中才有的标记!
"不可...能..."我的意识开始涣散,"皇祖母她..."
"别说话。"谢珩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紧绷,"毒气攻心,保存体力。"
醉仙楼外一片混乱,救火的人群和看热闹的百姓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谢珩抱着我穿过人群,来到一处僻静小巷。早已等候在此的侍卫立刻牵来乌云踏雪。
"回府。"谢珩翻身上马,将我牢牢护在怀中,"请太医!快!"
乌云踏雪撒开四蹄,在夜色中疾驰。寒风扑面而来,却驱不散我体内那股诡异的燥热。毒烟的效果越来越强,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眼前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觉。
"冷..."我无意识地往谢珩怀里缩了缩,"好冷..."
谢珩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几乎要将我揉进骨血里:"很快就到。"
恍惚中,我感觉到他的唇贴在我耳边,温热的气息驱散了些许寒意:"别睡...看着我..."
我想回应,但舌头已经不听使唤。视线最后定格的,是谢珩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那里面的坚冰似乎完全融化了,只剩下汹涌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情感。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开始慢慢回笼。最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浓重的药香中,混合着熟悉的松木气息。接着是听觉,有人在不远处低声交谈。
"...殿下中的是'梦魂散',不会致命,但需昏睡三日才能醒转..."
"三日太久。"这是谢珩的声音,比平日更加沙哑,"周厉逃脱,必会销毁证据。太后宫中的凤凰纹样..."
"王爷慎言!"太医的声音充满惊恐,"太后娘娘岂会..."
"本王自有分寸。你只管治好殿下。"
脚步声远去,房门轻轻关闭。接着是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有人在我床边坐下。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覆上我的额头,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触感却异常轻柔。
"殿下..."谢珩的声音近在咫尺,低得几乎听不见,"臣查到了一些事...关于十五年前..."
他的指尖顺着我的额角滑下,停在太阳穴处,轻轻揉按。这个动作太过亲昵,与他平日冷硬的形象截然不同。
"睿亲王府血案那夜,太后娘娘确实去过东宫..."谢珩继续低语,每个字都重若千钧,"但她离开时,废太子还活着..."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却无法动弹或发声。谢珩在怀疑皇祖母?这怎么可能!
"玉牌上的凤凰纹样可能是栽赃..."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周厉手上那份名单..."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王爷!"是侍卫统领的声音,"北衙禁军包围了王府!说是奉太后懿旨,要搜查刺客!"
谢珩的手瞬间收回,周身气息骤然变冷:"果然来了。"
床榻微微一轻,他站起身时,铠甲发出冰冷的碰撞声。在离开前,他似乎犹豫了一瞬,忽然俯身,一个轻如鸿毛的吻落在我紧闭的眼睑上。
"等臣回来。"
这三个字,像是一个誓言,又像是一个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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