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魂散的药力如同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我在黑暗中浮沉,耳边时而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时而陷入死寂。谢珩那句"太后去过东宫"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不断搅动着我的意识。皇祖母怎么可能与废太子一案有关?她可是睿亲王的亲生母亲,萧明睿的亲祖母啊!
一丝微弱的知觉渐渐回归。最先感受到的是喉咙里火烧般的干渴,接着是身下柔软的锦褥和盖在身上厚重的狐裘。我挣扎着撑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张憔悴的小脸。
"殿下!您终于醒了!"小桃哭得眼睛红肿,扑上来扶住我的肩膀,"您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太医说若是今日再不醒..."
"水..."我嘶哑地挤出这个字。
小桃连忙端来一盏温水,小心翼翼地喂我喝下。温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走了些许灼烧感。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寝室里——不是公主府的闺房,也不是宫中的殿宇。房间陈设简洁却处处考究,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光,墙上挂着几幅边塞风雪图,案几上摆着一套擦拭得锃亮的铠甲。
"这是...?"
"镇北王府。"小桃压低声音,"那夜您中毒后,王爷带您回府医治。太后派了三次御医来,都被挡回去了。"
我心头一跳。谢珩竟敢违抗太后懿旨?这无异于公然挑衅!
"王爷人呢?"
小桃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王爷他...他昨日被太后下旨召入宫中,至今未归..."
我猛地坐起身,一阵眩晕立刻袭来,不得不抓住床柱才没有倒下:"什么?!"
"不止如此..."小桃的声音发抖,"今早北衙禁军突然包围了王府,说要搜查什么'刺客同党'。府上亲兵不许他们进内院,双方正在前庭对峙..."
我强忍着头晕掀开锦被:"更衣!备车!"
"殿下!您身子还没好..."
"快去!"
小桃含着泪取来一套素色衣裙。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中衣,外袍不知何时被换成了男子的寝衣——玄色云纹,袖口绣着细小的睚眦暗纹,明显是谢珩的衣物。这个认知让我耳根发烫,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匆匆穿戴整齐,我推开房门,迎面撞上两名全副武装的侍卫。他们见到我,明显松了口气,单膝跪地:"殿下醒了!王爷有令,若殿下醒来,务必留在府内..."
"让开。"我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本宫要进宫。"
侍卫面露难色:"这..."
"要么让路,要么把本宫打晕拖回去。"我冷冷道,"选吧。"
侍卫们对视一眼,终于退开半步:"属下护送殿下入宫。"
前庭的局势比小桃描述的更为紧张。谢珩的数十名亲兵手持长刀,在庭院中结成战阵,与门外黑压压的北衙禁军对峙。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全场。
"长公主殿下到!"
亲兵们的阵型立刻分开一条路。我挺直腰背走到府门前,北衙禁军统领见到我,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
"殿下...您怎么..."
"本宫要进宫。"我直视他的眼睛,"劳烦统领让路。"
禁军统领额头渗出冷汗:"这...太后懿旨..."
"本宫的话,不如太后懿旨管用?"我微微抬高下巴,"还是说,统领觉得本宫也是'刺客同党',要一并拿下?"
禁军统领扑通跪下:"末将不敢!"
"那就备马!"
一炷香后,公主府的马车疾驰在通往皇城的官道上。我掀开车帘,发现侍卫们带的路并非通往正阳门,而是绕向了西华门。
"为何不走正门?"
为首的侍卫低声道:"王爷入宫前有令,若殿下执意进宫,必须避开正阳门守军。西华门当值的是我们的人。"
我的心沉了下去。谢珩连这都预料到了,可见宫中局势已经危急到什么程度。
西华门果然畅通无阻。马车径直驶入宫墙,在距离慈宁宫不远处停下。我刚要下车,侍卫却拦住我:"殿下且慢。王爷说,若您进宫,务必先看此物。"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我拆开一看,里面只有寥寥数语:"十五年前血案,郑怀恩乃太后手中刀。今上药中夹竹桃,系太后宫中特有之品种。玉牌凤凰纹非伪造,乃先帝赐太后之信物。臣已取得周厉口供,藏于乌云踏雪鞍下暗格。若臣有不测..."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几乎力透纸背,可见书写时的急迫。我攥着信纸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不,这不可能...皇祖母为何要杀自己的亲孙子?又为何要陷害谢珩?
"王爷现在何处?"
"最后一次传讯,是在...慈宁宫地牢。"
慈宁宫地牢!那是宫中最为隐秘的刑讯之所,位于慈宁宫地下,只有太后心腹知晓入口。据说进去的人,很少能活着出来...
"带路。"我咬牙道,"去慈宁宫。"
慈宁宫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宁静。宫女太监们低眉顺眼地忙碌着,佛堂里飘出袅袅檀香。我让侍卫们隐藏在宫外,只带着小桃入内请安。
皇祖母正在佛前诵经,听到通报,缓缓转过身来。她今日穿着一袭深紫色凤纹常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慈祥如常,唯有眼角眉梢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昭丫头醒了?"她放下佛珠,示意我坐到身边,"身子可大好了?谢珩那孩子也真是,硬拦着不让御医看你..."
我强忍心中惊涛骇浪,行礼后乖巧地坐到她身旁的绣墩上:"孙女儿没事,劳皇祖母挂念。听说这两日宫中不太平?"
皇祖母的笑容微微一顿:"些许小事罢了。倒是谢珩那孩子..."她叹了口气,"哀家原以为他是个明白人,没想到竟与睚眦余孽勾结,意图不轨。"
我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皇祖母是说...谢珩谋反?"
"证据确凿。"皇祖母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这是他府上搜出的密信,与周厉往来多时。昨夜他擅闯慈宁宫,被禁军当场拿下..."
我接过奏折,上面赫然是谢珩的字迹,内容竟是向周厉透露宫中布防!但这字迹虽然形似,却少了谢珩笔锋中特有的力道——是伪造的!
"皇祖母,"我强压怒火,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抖,"谢珩救驾有功,此事是否另有隐情?"
皇祖母的笑容渐渐淡去。她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掌心冰凉:"昭丫头,你太单纯了。谢家与睿王府的仇怨,不是救一次驾就能抹去的。"
"什么意思?"
"十五年前那夜,"皇祖母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谢珩的父亲谢锋,是第一个发现睿王府遭袭的人。他本可以救出睿王夫妇,却选择了袖手旁观..."
我浑身发冷:"您怎么知道?"
佛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皇祖母定定地看着我,眼中的慈爱一点点褪去,露出下面深藏的冰冷:"因为那夜,是哀家派睚眦卫去的。"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这句话还是如同五雷轰顶。我猛地站起身,打翻了茶几上的茶盏:"为什么?!睿王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正因为是亲生儿子!"皇祖母突然厉声道,"他竟敢上书先帝,揭发哀家与郑怀恩私通!他该死!"她的面容扭曲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平静,"只是没想到,那个小孽种会被谢锋救走..."
小孽种...萧明睿!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几乎要呕吐出来。所以这些年,皇祖母对幼弟的疼爱都是假的?她一直在等待时机除掉他?而谢珩...谢珩早就知道这一切!
"谢珩在哪?"我声音嘶哑,"您把他关在哪了?"
皇祖母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昭丫头,哀家一向最疼你。只要你乖乖的,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至于谢珩..."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活不过今晚。"
我后退两步,突然从袖中抽出早已藏好的匕首,抵在自己咽喉:"放了他!否则孙女儿立刻血溅佛堂!"
皇祖母瞳孔骤缩:"你!"
"皇祖母别忘了,"我惨笑道,"陛下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下旨,若我有任何闪失,谢珩有权调动北疆三十万大军清君侧!您杀了他,我立刻自尽,到时候北疆铁骑踏破宫门,您那些秘密..."
佛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萧明睿虚弱却威严的声音:"不必麻烦皇姐了,朕...亲自来了。"
皇祖母猛地转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萧明睿在福安搀扶下站在佛堂门口,身后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羽林卫。更令人震惊的是,谢珩就站在他身侧!虽然面色苍白,衣袍染血,但确实活着!
"你...你们..."皇祖母踉跄后退,撞翻了佛龛。
萧明睿眼中含着泪,声音却冷硬如铁:"皇祖母,谢爱卿刚才带朕去地牢,见了周厉。他什么都招了...包括十五年前,您如何指使他血洗睿亲王府,又如何嫁祸废太子..."
谢珩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份染血的口供:"太后娘娘,周厉还交代了另一件事——您与郑怀恩的私生子,如今正在北衙禁军中任职。就是此人,"他取出一幅画像,"负责在陛下药中下毒。"
画像上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将领,眉眼间竟与皇祖母有七分相似!
皇祖母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猛地从佛龛后抽出一柄短剑:"既如此..."她剑锋一转,竟朝我刺来!
"昭儿!"
"殿下!"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谢珩的身影如鬼魅般闪到我面前,玄色衣袍翻飞如翼。只听"噗嗤"一声,短剑刺入他的胸膛,鲜血瞬间浸透衣袍。
"谢珩!"我尖叫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皇祖母还想再刺,却被羽林卫一拥而上按倒在地。她疯狂挣扎着,发髻散乱,哪还有半点太后的威仪:"你们懂什么!哀家都是为了萧家江山!睿王那个孽障要毁了我!他的儿子也一样!谢家的小杂种更该死!"
萧明睿面色铁青:"带下去!关进冷宫!严加看守!"
羽林卫拖走了歇斯底里的皇祖母。佛堂内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谢珩粗重的喘息声。我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按压着他的伤口,温热的血液不断从指缝间涌出。
"太医!快传太医!"
谢珩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却还强撑着抬手,染血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殿下...没事就好..."
"闭嘴!不许说话!"我的眼泪砸在他脸上,"你答应过要回来的...你不能..."
他的唇角勾起一个微弱的弧度,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臣的私心...还没说完..."
"等你好了再说!说一辈子都行!"我哽咽着,转向已经吓呆的小桃,"快去催太医!"
萧明睿蹲下身,脱下龙袍按在谢珩伤口上:"谢卿坚持住!朕...朕不许你死!"
谢珩的目光在我和萧明睿之间游移,突然艰难地从怀中摸出一块被血浸透的玉佩——正是那日我在暖阁见过的睚眦玉牌。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玉牌塞进我手中:
"先帝...赐婚...谢家与睿王府..."
话音未落,他的手突然垂下,眼睛缓缓闭上。
"谢珩?谢珩!"我疯狂摇晃他的身体,"睁开眼睛!我不准你睡!你听见没有!"
但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了反应,只有鲜血仍在不断涌出,在地上汇成一汪刺目的红。
太医终于赶到时,我已经哭得视线模糊。他们七手八脚地把谢珩抬上担架,我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直到萧明睿强行将我拉开。
"皇姐...让太医救人..."
我瘫坐在地上,手中紧握着那块染血的玉牌。翻到背面,才发现上面刻着两行小字:
"谢氏长子与睿王府长女,永结秦晋之好。——元和六年,帝谕"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他说的"私心"。
原来十五年前那场血案,不仅夺走了睿亲王夫妇,还斩断了一段姻缘。
而现在,这段姻缘的血,正从我指缝间不断流失。
"救活他..."我对着太医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求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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