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药气浓得呛人。我坐在谢珩榻前的绣墩上,已经三天没有合眼。小桃第五次端来膳食,又第五次原封不动地端走。窗外的雪停了又下,檐角的冰凌长了又消,唯有榻上的人依旧沉睡不醒。
"殿下,您多少用些粥吧..."小桃红着眼圈哀求,"若是王爷醒了,见您这般憔悴..."
我摇摇头,目光没有离开谢珩苍白的脸。太医说那一剑离心脉只差半寸,能活下来已是奇迹。如今高热不退,伤口又有溃烂迹象,生死全看天意。
天意?我攥紧手中那块染血的睚眦玉牌,心中冷笑。若真有天意,为何要让皇祖母那样的毒妇活到今日?为何要让谢珩代我受这一剑?
"陛下驾到——"
萧明睿裹着厚厚的狐裘进来,脸色仍有些病态的苍白。他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到我对面。
"皇姐..."少年天子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皇祖母今早在冷宫...自尽了。"
我的手指微微一颤:"怎么死的?"
"吞金。"萧明睿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留了封血书,说...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萧家江山。还说..."
"还说什么?"
"说谢珩必须死。"萧明睿痛苦地闭上眼,"她说谢家与睿王府的血仇不共戴天,谢锋当年明明可以救父王母妃..."
我猛地站起身,袖袍带翻了药碗:"胡说八道!谢珩亲口告诉我,他父亲赶到睿王府时,王爷王妃已经..."
"朕知道。"萧明睿打断我,"朕查过了。谢锋那夜为救朕,身中二十七箭,血尽而亡。他从未背叛睿王府。"
我颓然坐回绣墩上,胸口像压了块巨石。皇祖母到死都在撒谎,都在试图离间我们与谢珩。而她差点就成功了...
"皇姐,有件事朕一直没告诉你。"萧明睿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这是从皇祖母密室中搜出的。是...母妃的绝笔。"
我颤抖着接过信笺。纸上的字迹娟秀却凌乱,显然是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写就:
"吾儿明睿:若你见到此信,母妃已不在人世。太后与郑怀恩私通之事,乃母妃偶然撞破。今太后派睚眦卫来灭口,谢统领拼死护你出逃。切记,谢家乃我恩人,永不可负。另,先帝曾赐婚谢氏长子与睿王府长女,玉牌为证。若昭儿与谢珩有缘..."
信笺在此处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拖出一道长长的墨痕,仿佛书写者突然被打断。我的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皇姐,"萧明睿轻声道,"谢珩知道这封信的存在。他这些年暗中查访,就是为了找到证据,为谢家洗刷冤屈..."
我抬头看向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心如刀绞。原来他背负着这样的秘密,原来他一直在用这种方式守护着对睿王府的承诺...
"陛下!殿下!"太医突然慌慌张张地冲进来,"王爷...王爷情况不妙!"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耳边嗡嗡作响,只看见太医的嘴一张一合,说什么"伤口溃烂""高热惊厥""准备后事"...萧明睿在怒吼,小桃在啜泣,而我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踉跄着扑到榻前,我抓住谢珩滚烫的手。他的手曾经那么有力,能一剑斩断禁军的兵刃,能稳稳地抱着我穿过火场,现在却虚弱得像一片枯叶。
"谢珩..."我贴在他耳边,声音嘶哑,"你不是要告诉我你的私心吗?我等着听呢...你答应过要回来的..."
没有回应。只有他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太医们手忙脚乱地施针灌药,我却突然平静下来。从怀中取出那块睚眦玉牌,轻轻放在谢珩胸口。
"先帝赐婚的玉牌在此。"我抬头看向萧明睿,"陛下可愿为证?"
萧明睿眼中含泪,重重点头。
我俯下身,在谢珩干裂的唇上印下一个轻吻:"谢珩,你听好了。今日你我正式结为夫妻,生同衾,死同穴。你若敢丢下我..."
话音未落,谢珩的手指突然轻微地动了一下!
"太医!"萧明睿惊呼,"快看!"
老太医一个箭步上前,搭脉片刻,突然老泪纵横:"奇哉!王爷脉象突然转强!高热也在退!"
我紧紧握住谢珩的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在努力与黑暗抗争。
"再加一剂参附汤!"太医激动地吩咐徒弟,"快!"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如同梦境。我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看着谢珩的呼吸一点点平稳,体温逐渐恢复正常。当他的眼皮终于颤抖着睁开时,我再也控制不住,伏在他胸前嚎啕大哭。
"殿下..."他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手指却坚定地握住了我的,"臣的私心...还没说完..."
"你说!我听着!"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谢珩的唇角勾起一个微弱的弧度:"臣想...吃殿下亲手做的...虾饺..."
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一阵又哭又笑的声音。萧明睿抹着眼泪笑骂:"好你个谢珩!装死骗朕的眼泪是吧?朕要罚你...罚你..."少年天子突然哽住,转身大步走出殿外,肩膀不住地抖动。
我破涕为笑,轻轻捶了下谢珩的肩膀:"你吓死我了..."
他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拇指擦去我的泪水:"臣舍不得死..."他看向胸前的睚眦玉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殿下...当真愿意..."
"圣旨都下了,你想抗旨?"我故意板起脸,"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宫的驸马了。第一条规矩,不准再受伤!第二条规矩,不准有事瞒着我!第三条..."
谢珩突然用力将我拉入怀中,用吻封住了我后面的话。他的唇还带着药味的苦涩,却比蜜糖更甜。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也听见他胸腔中那颗顽强跳动的心脏,正与我的节奏渐渐同步。
一吻终了,他抵着我的额头,轻声道:"臣遵旨。"
窗外,今年的第一枝腊梅悄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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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镇北王府张灯结彩。
谢珩的伤势已经痊愈,只在心口处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他说这是最好的聘礼,我气得又捶了他一顿。
萧明睿亲自为我们主婚,满朝文武都来道贺。曾经冷清的王府热闹非凡,连那株差点被烧毁的老梅树都开得格外绚烂。
洞房花烛夜,谢珩执起我的手,带我来到王府深处一间隐秘的祠堂。祠堂正中供奉着两块灵牌——"显考谢公讳锋之灵位"和"睿亲王萧公讳琰暨王妃之位"。
"父亲,王爷,王妃。"谢珩点燃三炷香,声音低沉,"孩儿今日成家了。娶的是睿王府的昭阳郡主,也是当朝长公主。谢家与睿王府的血仇已雪,冤屈已平。您三位...可以安息了。"
我接过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父王,母妃,谢伯父。昭儿会照顾好明睿,也会...好好珍惜谢珩。"
谢珩突然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柄古朴的匕首:"臣谢珩,今日在三位长辈灵前立誓:此生必以性命护长公主周全,若违此誓..."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晦气话!"夺过匕首,我学着他的样子单膝跪地,"我萧明昭也立誓:此生与谢珩同生共死,不离不弃。若违此誓..."
这次换他捂住我的嘴了。我们相视一笑,同时转头看向灵牌,仿佛看到了三位长辈欣慰的笑容。
回到新房,谢珩小心翼翼地帮我卸下繁重的凤冠霞帔。当最后一支发簪取下,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他捧着那一缕青丝,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看什么?"我故意瞪他。
"看臣的私心。"他低笑一声,将我打横抱起,"从十二岁那年,在睿王府初见殿下时起..."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我们见过?"
"殿下不记得了。"谢珩将我放在锦被上,轻轻解开我的衣带,"那日殿下在梅园扑蝶,摔了一跤,是臣扶您起来的。"
我努力回想,记忆深处似乎真有这么一幕——那年我六岁,在睿王府的梅园里追着一只金翅蝶,不小心摔在雪地里。一个穿着侍卫服饰的少年将我扶起,还帮我拍去裙上的雪...
"是你?!"我惊呼,"可那时你明明..."
"比殿下高不了多少。"谢珩轻笑,"后来臣随父出征,再回京时,殿下已经入宫了。"
命运竟是如此奇妙。如果那夜睿王府没有遭遇血案,如果谢锋没有战死,如果皇祖母没有心生歹念...或许我与谢珩,早就...
"没有如果。"谢珩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手指抚过我的眉梢,"现在这样,很好。"
红烛高烧,罗帐轻摇。当疼痛与欢愉同时袭来时,我咬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谢珩,我们生个孩子吧。一个像你一样勇敢的儿子,或者像我一样漂亮的女儿..."
他的动作突然温柔下来,吻去我眼角的泪水:"都好。只要是我们的孩子..."
窗外,雪落无声。而屋内,春意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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