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后台的欢呼声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嗡嗡作响。陈浩那句“你妈好像来了”像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夏泠霄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
刚刚卸下的千斤重担,瞬间又死死压回胸口,比演出前更沉、更冷。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指尖瞬间变得冰凉。
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属于周隐棠的手,立刻感觉到了这份僵硬。周隐棠没说话,只是手指微微用力,更深地按了一下夏泠霄的肩胛骨,像要把他从冰封的状态里按醒。
他的目光沉静地锁住夏泠霄瞬间失焦的眼睛,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我在。
“霄哥?你没事吧?”陈浩后知后觉地察觉气氛不对,有些无措。
夏泠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没事。”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想挤出一点笑容让陈浩安心,嘴角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后台的喧嚣还在继续。林悦兴奋地冲过来拥抱温言,道具组的同学吵嚷着收拾东西,其他演员互相拍着肩膀庆祝。
但这片热闹仿佛与夏泠霄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又无限缩小——后台刺眼的灯光晃得他头晕,消毒水和汗味混合的浑浊空气让他窒息,而所有声音里,他只捕捉到通往观众席那扇侧门外的动静。
那扇门,像一个黑洞,吸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就在这时,侧门被轻轻推开了。
后台的灯光瞬间涌出门缝,照亮了门外走廊上站着的那个人影。
苏晚晴穿着剪裁利落的米色风衣,妆容精致,站在那里,像一幅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静物画。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夏泠霄脸上。
那眼神,没有激动,没有赞许,只有一种熟悉的、带着审视的平静,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
空气仿佛凝固了。
夏泠霄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旧伤般的疼痛。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想躲到周隐棠身后,想逃离那道目光的审判。
但肩膀上那只手的力量没有消失,反而更沉了一些。
就在苏晚晴迈步,准备穿过人群向他走来的瞬间—
夏泠霄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太急,呛得他喉咙发痒,却奇迹般地冲开了胸口那团冰冷的滞涩。
他不再是舞台上那个“林枫”,但那份刚刚破土而出的、属于夏泠霄的勇气,在巨大的压力下,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方式爆发出来。
他主动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坚定地挣脱了周隐棠按在他肩上的手虽然周隐棠的手只是顺势放下,并未阻拦,也主动将自己暴露在母亲的目光之下。
他挺直了刚才因为紧张而微微内扣的背脊,尽管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躲闪,直直地迎向苏晚晴。
“妈。”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但清晰地穿透了后台的嘈杂。
后台瞬间安静了不少。不少目光好奇地投了过来。林悦和温言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陈浩缩了缩脖子,悄悄溜去搬道具。
苏晚晴显然没料到儿子会是这样的反应。她的脚步顿住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她走到夏泠霄面前,距离不远不近,正好维持着她惯常的疏离感。
“结束了?”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扫过他额角的汗和略显凌乱的戏服,“演得还算投入。
不过,这种活动,以后还是少参与为好,浪费时间。”她的视线掠过夏泠霄,似乎想越过他看向别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安排,“收拾一下,跟我回去,今晚的琴……”
“我不回去。”
夏泠霄打断了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发抖,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但他强迫自己站得更直,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地迎视着母亲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和迅速积聚的寒意。
“演出……还没完全结束。我们班……还有后续安排。”他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合理,尽管他知道这借口在母亲面前不堪一击。
但他必须说出来,必须拒绝一次,是为了他自己。
苏晚晴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淬了冰。“后续安排?”她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没有温度的弧度,“夏泠霄,你的时间规划里,现在应该坐在琴凳上。”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再次袭来。夏泠霄几乎能闻到那晚琴房里冰冷的气息。
他喉咙发紧,那句排练好的、林枫的台词“伤痕不是羞耻的标记”在脑海中闪过,却无法宣之于口。面对母亲,他需要另一种力量。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无比自然地站到了夏泠霄身侧,距离很近,近到两人的手臂几乎贴在一起。
是周隐棠。他没有看苏晚晴,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棵沉默扎根的树,用他沉静的存在本身,分担了夏泠霄承受的一半压力。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戏服传来,微弱却真实。
周隐棠的存在,像一道无声的屏障,给了夏泠霄最后一点支撑。
夏泠霄深吸一口气,在母亲冰冷的注视下,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稳定了一些:“妈,今晚真的不行。我们……还要庆功。”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却清晰,“这次演出……很重要。” 这句话,是说给母亲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苏晚晴的目光锐利地在夏泠霄和周隐棠之间扫了一个来回。周隐棠依旧平静,只是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将夏泠霄挡在自己身后更安全的位置。
这个细微的动作充满了保护的意味。
后台的空气紧绷得几乎要断裂。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对母子无声的对峙。
几秒钟的死寂。苏晚晴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夏泠霄写满坚持却依旧苍白的脸上。
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随你。”她丢下两个冰冷的字,不再看夏泠霄,目光转向周隐棠,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疏离,“小棠也在?你父亲最近如何?”
“苏阿姨好。家父安好,劳您挂心。”周隐棠微微颔首,礼节周到,语气平淡无波。
苏晚晴没再说什么,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对抗从未发生。
她优雅地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后台显得格外清晰,一步步走向出口,最终消失在门外的阴影里。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夏泠霄才像被抽掉了骨头,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做到了……他真的反抗了……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肘。是周隐棠。
“没事了。”周隐棠的声音很低,只有夏泠霄能听见,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笃定。
夏泠霄转过头,看向周隐棠。对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份平静深处,有清晰可见的赞许和支持。夏泠霄想说什么,喉咙却哽得厉害,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反手也紧紧抓住了周隐棠扶着他的小臂,像是抓住救命的浮木。
那真实的触感和温度,让他狂跳的心脏一点点落回实处。
“霄哥!棠哥!快过来拍照啦!”林悦的喊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后台重新热闹起来,大家招呼着去礼堂前合影。
夏泠霄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呼吸,对周隐棠低声道:“……谢谢。”
周隐棠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过去。
人群簇拥着涌向礼堂前台。兴奋的喧闹重新填满空间。
夏泠霄被推搡着往前走,周隐棠始终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护盾。
在穿过后台与前台连接的过道时,夏泠霄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角落。
沈清嘉正靠墙站着,脸上还带着刚才参与庆祝的笑容,但那份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显得有些空洞和勉强。
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着,眉头微蹙,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旁边的温言正兴奋地和灯光组的同学说着什么,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夏泠霄的脚步顿了一下。他记得沈清嘉作为编剧和导演,刚才在后台接受大家祝贺时还是神采飞扬的。此刻她周身却笼罩着一层低气压,与周围的欢腾格格不入。
“怎么了?”周隐棠察觉到他短暂的停顿,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沈清嘉。
“清嘉她……”夏泠霄刚想说什么。
沈清嘉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猛地抬起头。看到是他们,她迅速扯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甚至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揣进口袋,快步走向温言那边,加入了讨论。
但那瞬间她眼底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和一丝……受伤?清晰地落入了夏泠霄和周隐棠眼中。
一个小小的涟漪,在喧闹的庆功氛围下悄然荡开。夏泠霄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此刻敏锐地捕捉到了朋友身上那份不寻常的阴霾。
他看了一眼周隐棠,周隐棠也几不可察地对他点了点头,眼神示意:稍后留意。
夏泠霄收回目光,和周隐棠一起走向被闪光灯包围的合影人群。
脸上的笑容依旧有些疲惫,但眼底深处,那簇被反抗点燃的、属于自己的微光,正顽强地摇曳着,未曾熄灭。
他知道,真正的“庆功”,对他而言,才刚刚开始。而朋友的阴云,也悄然悬在了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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