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亮的第七次潮汐退去时,我在镜中看见了第一道裂痕。
这道贯穿左眼虹膜的细纹,像手术缝合线般将我的视野分割成两半。右眼看到的依然是太平洋康复中心的白色病房,而左眼的世界浸泡在淡蓝色滤镜里——护士推着的药车轱辘在瓷砖上碾出磷火,窗外梧桐树的影子逆时针旋转。
“陈先生,请描述此刻的感受。”
莫医生钢笔尖在评估表上悬停,金丝眼镜后的视线落在我左手指缝间。那里正渗出细小的蓝色光粒,在空气中组成模糊的经纬度坐标。自从三个月前从长江口救回,我的身体就持续发生这种量子泄漏。
“像同时看着两个频道。”我转动右手接住光粒,它们立刻重组为微型长江流域图,“左眼显示的是去年今天的场景。”
评估表突然被风吹到第七页。莫医生按住纸张的手背上,血管纹路与蓝月亮全息图完全一致。他袖口露出的表盘不是指针式,而是不断重组的雾螺壳全息投影,显示着异常的潮汐时间:14:07。
“有趣。”钢笔尖在“空间认知”项画了三个三角形,“你看到的坐标在哪里?”
左眼视野里,光粒正汇聚成临江市地图。市中心老百货大楼的位置闪烁着红点,旁边浮出母亲的字迹:「倒影诊所 2003.7.15」。这是我出生五年后的日期,但记忆中母亲从未提过这个地方。
“中山路百货大楼。”我故意说出现实坐标,同时用右手在膝上盲写出真实答案,“地下二层原儿童乐园。”
莫医生的钢笔突然在纸上戳出个洞。墨水晕染开时,竟形成与蓝月亮相同的螺旋纹路。他起身调整百叶窗的角度,阳光在墙面投下的栅栏阴影正好组成「DON'T TRUST」的暗语。
“明天开始脑部核磁共振。”他递来的处方单上,药物名称全是乱码,唯有剂量栏清晰印着「7:15 AM」,“护士会给你特殊营养剂。”
护士推门时带进的海风味过于浓烈。她口罩上别着的不是常规工牌,而是枚微型雾螺壳,壳表刻着「Z-107-12」的编号。注射器里的液体在阳光下呈现诡异的渐变蓝,推入静脉时,左眼视野突然清晰——
病房镜子里的我倒影没有虹膜裂缝,正用口型重复:「今晚七点」。
康复中心的广播突然播放《锈蚀的摇篮曲》,这是熄灯信号。当莫医生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掰开营养剂胶囊,里面藏着张泛黄的诊所挂号单:
倒影诊所
就诊人:陈原(7岁)
主治医师:莫
诊断结果:量子记忆污染
治疗方案:血清抑制(蓝色)
单据背面用褪色墨水画着百货大楼剖面图,地下二层标注着「镜面走廊」。更蹊跷的是,挂号日期2003年7月15日下方,还有行新鲜的血指印:「今晚救救7岁的你」。
病房空调出风口足够成年人爬行。当卸下通风管盖板时,管道内壁的金属表面映出十二个不同年龄段的“我”,最小的那个正哭着伸手求救。蓝纹自动在掌心形成保护层,让攀爬时的金属摩擦声消弭于无形。
通风管分叉处贴着张1998年的《临江日报》,社会福利版报道着「化研所附属儿童心理诊疗中心成立」。配图里剪彩的林淑媛穿着白大褂,而她身后模糊的镜面墙上,分明映出母亲抱着婴儿匆匆离去的背影。
百货大楼地下二层比预想的空旷。原本的儿童乐园设施被拆除,只剩旋转木马底座上的锈蚀轴承还在原位。当月光从通风井斜射进来时,那些锈斑突然活物般蠕动,在地面投影出「倒影诊所」的荧光箭头。
箭头指向的承重柱后藏着部老式电梯。控制面板需要输入七位数密码,而左眼突然剧痛——虹膜裂缝渗出蓝血,在面板上自动画出北斗七星图案。电梯启动时的震动频率,与蓝月亮实验室的量子舱完全相同。
地下七层的诊所走廊铺着1998年流行的水磨石地砖,每块砖面都嵌着碎镜片。行走时无数个“我”在脚下闪现:穿病号服的少年、金属骨架的量子态、甚至还有眉心嵌着雾螺壳的版本。走廊尽头的诊室门牌用生物荧光涂料写着:
Dr.莫
量子记忆诊疗中心
门缝里渗出栀子花香。推门瞬间,诊室里的所有镜面同时映出同一个场景——2003年7月15日,7岁的我正被绑在诊疗椅上,而年轻的莫医生手持红色血清注射器。镜中的小陈原突然转头,对现实中的我喊:“别碰镜子!”
真实的诊室空无一人。操作台上摆着十二个培养舱,分别标注着Z-107-1至Z-107-12的编号。7号舱里漂浮着团人形蓝雾,不断重组出我各个人生阶段的样貌。舱体连接的显示器闪烁着诊断记录:
「2003.7.15患者陈原(7岁)
量子记忆污染源:母体子宫残留
治疗方案:红色血清抑制失败
建议:启用蓝色记忆重置」
显示器突然跳转到实时监控画面:康复中心的莫医生正在我病房里,将某种蓝色物质注入枕头。他的金丝眼镜此刻滑落鼻梁,露出与林淑媛完全相同的淡褐色瞳孔。
“你终于来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诊室的全身镜里,7岁的我正用手术刀划开镜面,鲜血在镜上组成「快走」的警告。更骇人的是,镜子映出的诊室角落还站着个人——穿红背心的“弟弟”蹲在培养舱旁,手里把玩着枚刻有「Z-107-0」的雾螺壳。
培养舱突然全部开启。蓝色雾气在诊室中央形成母亲的身影,她指向通风管道:“原原,去7号舱标注的坐标。”雾气组成的字迹悬浮在空中:「N32°07′ E118°46′」——正是长江沉沙点的位置。
走廊突然响起电梯运转声。镜子里的“弟弟”猛地扑出镜面,他的红背心在现实世界中化为血雾,包裹住通风口:“哥哥,莫医生是林淑媛的克隆体!他要用你的蓝纹修复量子通道!”
诊室门被踹开的瞬间,7号舱的蓝雾裹住我冲向通风管。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莫医生手持两管血清冲进来,他的白大褂下摆沾满蓝色液体,而镜中的小陈原正用手术刀刺向自己心脏。
通风管道里,蓝雾凝聚成母亲的手,指引我爬向某个分叉口。当推开标注「设备层」的盖板时,眼前是间塞满镜子的密室。中央操作台上,老式录像机正在循环播放:
2003年7月15日,母亲闯进诊室抢走7岁的我。她砸碎所有镜子时,某个碎片映出林淑媛将红色血清注入婴儿培养舱的画面。录像最后定格在一张便签特写:「原原,7号舱藏着你的童年记忆,莫医生要用它重构量子通道」。
密室突然倾斜。所有镜子同时映出康复中心的场景:莫医生正将蓝色血清注入某个沉睡的患者体内,而那人的蓝纹在皮肤上组成了与我相同的长江流域图。当镜头拉近,患者的脸逐渐清晰——
是现在20岁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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