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府衙后院的青砖地上,管家老周第三次拦住了抱着鎏金香炉狂奔的谢临川:"大人!璟公子信上只说偏好沉水香,您连祖传的宣德炉都翻出来,是不是太——"
"你懂什么!"谢知府官袍下摆还沾着库房的灰,眼睛亮得吓人,"三年前在杭州诗会,他就多看了这香炉一眼!"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去查查宁波最好的鲥鱼船到港没有,他喜爱蒸鱼腩配杨梅酒..."
老周望着自家大人旋风般离去的背影,袖子里还露出半截《迎客章程》——足足二十七页,连茅厕用的檀香纸都列了三种产地。檐下挂着的画眉鸟突然扑棱翅膀,学舌道:"心上人!心上人!"
与此同时,运河上的船缓缓降下风帆。影六进来时正看见璟岚用匕首削去密信一角——那是杨昀彦杨大人特制的洒金笺,此刻化作零碎蝶影,纷扬落入江中。
窗外,宁波城的轮廓已隐约可见。
宁波码头的风里混着咸腥,谢临川的官靴刚沾到甲板,整条船都跟着晃了晃。他掀帘的架势活像捉奸,结果正对上璟岚缓缓睁开的眼——那目光凉得让他后颈汗毛一竖,却仍梗着脖子把金陵最新话本子的台词念完:"镇南王这是念念不忘楠歌姑娘呀?"
"咔嗒"一声,璟岚指间的青瓷茶盖扣回杯沿。影六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用这杯子碾碎过叛徒的指骨,此刻却见王爷忽然莞尔:"谢大人最近...很闲?"
影九的掌心死死捂着影六的嘴,指缝里漏出半句"昨晚王爷明明......"。影六一个肘击挣脱,传音入密炸响在影九耳畔:「你捂我嘴干嘛!没看见谢大人腰间别着新出的《金陵·镇南王风月录》吗!这厮根本是来套素材写新话本的!」
谢临川正偷瞄璟岚颈侧——那儿有截红痕从立领里探出头,被他用朱笔批公文的眼神逮个正着。还未来得及细看,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无形气劲掀飞回码头,官帽歪斜地挂在柳枝上。
璟岚的嗓音混在起锚声里,"莫是要本王帮你回忆回忆,当年是谁被水匪吊在余杭南湖画舫桅杆上...喂、海、鸥。"
影九看着瞬间面色惨白的谢知府,默默把《如何饲养暹罗狮》的手抄本塞回袖中。
——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檐角铜铃在风中碎响。影九执鞭驾车,衣服下摆沾了码头鱼腥也浑不在意,
谢临川问道:"王爷当真不住府衙?我那后园新栽的湘妃竹..."
"喀"——璟岚手中乌木扇骨抵住他眉心,力道刚好截断话头。车帘被风掀起一角,掠过街边书肆悬挂的《镇南王情史》烫金海报。影六憋笑憋得发抖,忽听得主子淡淡道:"你安排的探子,该换批耳朵灵光的。"
谢临川的扇骨骤然迸出裂纹。远处传来叫卖声,惊起满树麻雀,扑簌簌像场黑色的雪。
谢临川盯着他颈间随动作隐现的齿痕,笑得意味深长:"王爷心里当真没有一位楠歌“姑娘”吗?"
烛火摇曳间,谢临川袖中滑出一枚白玉杯,故意碰倒了荔枝酒坛。琥珀色的酒液浸透案上诗笺——正是当年璟岚在西湖写的《临江仙》,墨迹被晕染得模糊不清。
"戒酒?"他指尖掠过纸上溃散的"江湖夜雨十年灯",轻笑出声,"那年在倭寇地牢里,是谁用半壶鸩酒骗我喝下,转头自己呕血三升?"月光透过雕花窗,将璟岚睫毛投下的阴影切割成锋利形状。
影六看着自家主子突然攥紧的左手——那掌心有道陈年疤痕,是当年劈开铁栅时被剑误伤所留。而此刻谢临川正将醒酒用的冰镇杨梅推过来,鲜红果肉上凝着水珠,像极了那夜地牢里滴落的血。
璟岚突然劈手夺过酒坛,泥封碎裂声惊飞檐下宿鸟,话音戛然而止,他盯着酒液里浮沉的桃瓣。
谢临川与璟岚对坐而饮。酒香醇厚绵长,却掩不住二人话里的刀光剑影。
谢临川端起酒杯,指尖摩挲着杯沿,低声道:“这些年,宁波的百姓过得苦啊。朝廷的漕运压得紧,盐税又年年加征,商路被苏城、杭州两家把持,渔民出海还要看淞沪府的脸色。”
璟岚轻笑,目光却沉冷如霜:“金陵倒是繁华,秦淮河夜夜笙歌,可这繁华底下,全是算计。北平那位,一边要我压着苏阔、吴明竹、徐达帅人,同时还让制衡达商海、宇文渊两人,一边又让泸州府的人暗中搅局,生怕我坐大。”
谢临川沉默片刻,仰头饮尽杯中酒,道:“所以我才回来。”
他本是北平翰林院的翘楚,若留在中枢,前途无量。可他却主动请调宁波,甘愿做个地方官。
璟岚抬眸看他,眼中似有深意:“你本不必如此。”
谢临川摇头,淡淡道:“当年若非你暗中周旋,我谢家早杭州府吞得骨头都不剩。如今,你在金陵步步为营,我在宁波,总得做点什么。”
璟岚这些年,表面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北平那位对他既倚重又忌惮,既要他制衡江南三大势力——苏城苏阔、淞沪府、杭州宇文渊,又怕他势力太盛,反成祸患。
所以,璟岚必须低调。
可低调,不代表不作为。
为了稳住江南局面利用湖州知府陈砚倒戈,让千岛湖易主。
苏阔的商船“恰好”与宇文渊的官船相撞,引发两家互骂,也是璟岚的算计。**
而谢临川,则趁乱出手,吞并绍兴三镇商路,暗中壮大宁波势力。
“杭州府最近动作频频。”谢临川低声道,“他们在查宁波的盐引。”
璟岚冷笑:“北平那位,终究还是不放心。”
谢临川沉吟:“要不要……再给他们找点事做?”
璟岚指尖轻敲桌面,缓缓道:“不急,金陵刚稳,宁省十三城也初步达到和平局面,江南这时不能生乱,而且北平……”
谢临川点头,举杯:“那就……再等等。”
酒尽,烛灭。
窗外,江南的夜雨悄然落下,掩盖了一切谈话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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