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惆怯生生地缩在墙角的阴影里,小小的身躯仅着一件睡裙,脚踝处还沾着斑斑泥渍。
虽是夏季,可凌晨的风仍带着丝丝凉意。见她穿得如此单薄,夙夜冥眉头一蹙,几步上前,稳稳扣住她的肩膀:“你怎么在这儿?”
触到她有些冰凉的小手,夙夜冥不禁有些不悦,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严厉:“这时候你该在房里好好睡觉,跑出来瞎晃悠什么?赶紧回去!”
夙惆被夙夜冥这般严厉的模样吓到,缩了缩脖子,声音细若蚊蝇:“我、我睡不着,出来时,就看到大哥哥往父皇宫里走,就,就跟过来了……”
她仰头望着夙夜冥,乌黑的眼睛里盛满不安,她刚刚看夙夜冥进去的时候,脸色很可怕,怕哥哥出事 ,就悄悄跟过来了。
“胡闹!”夙夜冥声音陡然冷厉,“谁准你擅自跟来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乱闯?!”
夙惆被他吓得一抖,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说话,哥哥今晚好凶。
见此,夙夜冥顿觉语气有些重了,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调整呼吸,低声道:“回去睡觉。”
突然,夜风掠过,夙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这才发觉躲在墙角偷听实在太久,皮肤早已被冷风吹得冰凉。
夙夜冥将夙惆的冷颤收入眼底,眉头微皱,很快,带着体温的外套从夙惆肩头罩下。
夙夜冥的动作干脆利落,却在弯腰替夙惆穿衣时刻意放轻了力道。
“哥哥……”外套上留有些许余温,将夙惆身上的寒意一寸寸驱散,裹得她浑身暖烘烘的。
靠得近了,夙惆鼻间嗅到兄长身上有股淡淡的草药香,以及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哥哥……受伤了?
她侧目瞥了眼皇帝寝宫外满院横七竖八的侍卫,四周静悄悄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方才激烈的争吵与打斗的声响。
不用问也知道——自家哥哥与父皇之间,爆发了一场不小的冲突。
她抿了抿唇,终究没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哥哥若想让她知道,自然会告诉她,更何况今晚的哥哥,心情似乎特别不好。
她的两个哥哥性子截然不同,二哥性子温吞,受了委屈也总是闷在心里,独自消化,总是让她心疼又无奈。
可大哥不同,他向来杀伐果决,从不拖泥带水,也绝不会让自己吃亏。
从小到大,他都是夙惆心中最耀眼的存在,行事利落,手腕凌厉,再棘手的局面也能被他从容化解。
这样的哥哥,何须她来担忧?
可当夙惆低着头,视线扫过夙夜冥握着蓄能盘的手,小脸上还是不由得露出担心的神色:“哥哥,你……手流血了。”
夙夜冥一怔,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掌心被蓄能盘的边缘划破了一道口子,血珠正缓缓渗出。
夙惆连忙摸索着身上的衣兜,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他。
夙夜冥沉默片刻,冷硬的神色微微松动。他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淡淡道:“小伤,不碍事。”
可夙惆仍是一脸不放心,他抬手揉了揉夙惆的发顶,语气缓和了些:“我没事,回去吧。”
夙惆盯着他的手,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声道:“那哥哥记得涂药……我走了。”
显然,夙夜冥看出夙惆的欲言又止,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他想起夙惆出生那日,产房里刺目的鲜血染红了锦被。
当婴孩的啼哭声响起时,母亲的生命也随之凋零。而这偌大的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恶毒的流言。
“三殿下是天煞孤星吧?”
“一出生就克死女皇陛下,啧啧……”
“听说连奶娘都不敢近身呢……”
那些窃窃私语像毒蛇般在宫墙间游走,他至今仍记得,当他听见这些议论时,胸腔里像灌满了铅水,沉甸甸地下坠,既愤怒,又疼惜。
正因如此,比起响音,他对夙惆总是多了几分偏爱。
他训斥宫人,严禁宫内私下讨论三殿下的事,一经发现,一律严惩,绝不姑息。
但人类天生具有好奇与社交的本性,只要有人群聚集之处,便难免滋生闲言碎语,更何况是皇宫禁苑,一个被高墙隔绝、寂寞滋长的地方,唯一的消遣便只有传着这些真假难辨的闲话。
他千防万防,那些恶毒的话语还是飘进了夙惆的耳朵。
可出乎意料的是,夙惆的反应平静得可怕,像是听过无数遍,早已免疫了。
她既没有哭闹,也没有找他诉苦,只是面无表情地唤来掌事人,将那几个多嘴的宫人逐出宫去。整个过程干脆利落,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眼里,只剩下令人心惊的寒意。
那一刻他才恍然惊觉,这个在他面前撒娇耍赖、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早在他不知道的角落中,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铠甲。
那些天真烂漫,不过是她的伪装。
夜间突然卷过一阵疾风,夙夜冥下意识侧身,用肩膀为她挡住风口,衣袖翻飞间,兄妹二人的影子在月光下叠成一道。
他抬头望了望尚未破晓的天色,终究,他还是心软了,不放心让夙惆自己回去,叹了口气:“走吧,我送你回去。”
皇宫小路上,夙夜冥和夙惆并肩而行,一大一小,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察觉到哥哥心情不好的夙惆一直在找话题,她想让哥哥开心些,因而絮絮叨叨地说着近日的琐事,从学院矛盾说到宫女打碎玻璃,明明都是些平淡无奇的小事,却硬要说得绘声绘色。
夙夜冥侧目,看见月光下妹妹的笑脸绷得发僵。
她本就不是爱说笑的性子,之前夙响音在身旁,她就只需要跟着附和就行,即使她觉得很傻,但为了逗哥哥开心,她还是扬起笑脸,但显然她还不是很熟练,表情略有些僵硬。
“好了。”他突然停下脚步,伸手轻轻捏住夙惆的脸颊,“别笑了,嘴要裂开了。你什么样儿哥哥还能不知道?”
夙惆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月光照着她骤然黯淡的眸子,嘴角还维持着上扬的弧度,却已经僵硬得不像话。
小夙惆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拆穿了,尴尬得别过脸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夙夜冥望着她这副模样,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他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动作比平时轻柔了许多。
“在哥哥面前,不用这样。”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罕见的温和,“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怎么舒服怎么来,哥哥永远是你的依靠,懂吗?”
夙惆抬头,杏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月光下,她看到哥哥眼中那份了然与疼惜,心头突然涌上一阵酸涩。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大哥的眼睛。
“大哥真的好厉害……”她扬起一抹真心的笑意,眼角泛起微红,“不像二哥,笨笨的。”
这世上,大概只有大哥能在识破她的伪装后,不是嫌恶责怪,而是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承诺。
提到响音,夙夜冥冷峻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他屈指轻轻弹了下妹妹的额头:“小没良心的,怎么说你二哥呢,他不是笨,只是心太善,或许还有些胆小。我不在的时候,你们……”
“我知道,”夙惆抢着接话,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我会照顾好二哥的。”
她顿了顿,又小声补充道:“就像大哥照顾我一样。”
夙夜冥的指尖微微一顿,他没想让小惆照顾响音,小惆再怎么早熟,也不过一个孩童,不必如此懂事。
但想到瞿玮和他说过,夙响音因为一件小事差点抑郁……
“好。”他低声道,声音融入月色,“但答应哥哥,先照顾好自己。”
看着夙惆进入房间后,夙夜冥收回目光,神色重新冷峻起来。他抬头望向天际,晨曦微露,云层泛着淡淡的血色。
皇帝不会善罢甘休。
今日的妥协只是暂时的,以皇帝的性子,必定会暗中反扑。温家的“罪证”虽被他暂时压下,但难保他不会另寻手段。
还有那些被销毁的实验数据……既然能策划一次,就能策划第二次。
他必须加快动作了。
握紧手中的蓄能盘,夙夜冥眼神沉冷,转身朝宫外方向走去。
温府书房里,温父接过蓄能盘时,手指明显颤抖了一下。
夙夜冥注视着温父眼中纯粹的困惑与震惊,那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绝非演技,他确实对这场栽赃毫不知情。
“没想到……”温父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不成样子,“我为帝国效力三十年,绝无叛心, 自问无愧,如今竟要背负这等叛国罪名,真是给温家列祖列宗丢人啊……”
最终,两人将各种可能推演了许久。
但每一条退路都被提前封死,每一个对策都伴随着更大的风险。至此,夙夜冥不得不承认,他父皇布局真的很周密,连他都感到丝丝入骨寒意。
商讨许久后,他们得出了一个无奈的结论:温家必须暂时离开首都。这场阴谋显然蓄谋已久,正面硬碰只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温父苦笑一声:“能做手脚到这个程度的,恐怕只有那位了。”
“我会安排你们去南部。”夙夜冥思索良久,沉声道,“为了避免被追踪,到折中地方时,您瞒着所有人,改变目的地,最好连我都不知道。等找到突破口,查明真相,我会亲自接你们回来。”
温父沉默良久,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才认命般点头。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那忻儿那边……”
“不必告诉他,此事牵连太广。”夙夜冥声音很轻,“不知道,对他而言才是最安全的。”
“好,那便依殿下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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