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阴云如墨,将那一轮明月严严实实地遮蔽起来。原本轻柔温和的春风,转瞬之间化作凛冽狂风,吹得宫墙旁的树木沙沙作响。
不过片刻,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转瞬织成一片雨幕,天地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笼罩。走在宫道上的宫人们猝不及防,纷纷叫嚷着寻找避雨之处,嘴里不住地抱怨着这变幻莫测的鬼天气。
就在此时,一队禁卫军顶风冒雨,步伐匆匆地朝着太后苻鸢所居住的寿康宫行进。抵达之后,他们迅速将寿康宫团团围住,铠甲在雨幕中闪烁着森冷的光。
此刻,寿康宫内一片静谧,宫灯早已熄灭,唯有一盏供夜间起身照明的灯盏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晕,在风雨声中摇曳不定。寿康宫的宫人们吓得浑身颤抖,“扑通”一声跪在了廊下满是泥水的地面上,对着突然现身的启云帝行起大礼,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不敢有丝毫动弹。
苻鸢太后身旁的近侍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惊恐万分。他下意识地想要扒开捂住自己嘴巴的侍卫的手,想要冲着里面大喊一声,提醒太后苻鸢。启云帝像是有所感应,偏头淡淡地看了近侍一眼。这一眼,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近侍瞬间牙齿打颤,身体止不住地哆嗦,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启云帝缓缓竖起手臂,轻轻挥动手指。为他打伞的侍卫见状,立刻停下脚步,向后退去,恭敬地立在门旁。启云帝这才稳步朝着大殿走去,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却又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出孤寂的声响。
大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启云帝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冷清、孤寂。他一路走到大殿通往后方的拐角处,突然停住脚步,静静地伫立着,凝神细听。在殿外狂风暴雨的呼啸声中,隐隐约约传来后殿传来低声细语的交谈声。
“刘太医已被灭口,太后可以放心了。”胡总管的声音小心翼翼。
“林申没有消息吗?”苻鸢太后的声音透着几分威严与急切。
“奴怀疑是陛下动的手脚。”胡总管压低声音。
“先别管他了,北临那边有什么动静?”苻鸢太后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傅筹将军逐步掌权,太后,和亲之事——”胡总管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阵沉默打断。
启云帝听到这些,呼吸陡然变得沉重起来,胸腔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适。他脸色苍白,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了好几下,才勉强缓过劲来。一阵带着雨滴的晚风呼啸而过,将他的乌发肆意吹飞,几缕发丝飘到了他的眼前,遮挡住了视线,他下意识地闭上双眼,那一瞬间,面容显得有些落寞凄惨。
他抬手将发丝拨开,扯了扯嘴角,那表情似笑非笑,又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愤怒。片刻之后,他缓缓睁开双眸,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声音缓慢却坚定有力:“儿臣,给母后请安。”
“齐儿?”苻鸢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
胡总管急忙走出来,看了一眼启云帝,转身向里回禀:“是陛下。”
“大半夜的跑来哀家的宫中,竟然也不知通报一声,你的规矩何在?”苻鸢太后的声音里满是不悦。
“儿臣失礼,因有要紧之事请教母后,望母后见谅。”启云帝微微低头,恭敬地说道。
“胡总管先退下吧!”苻鸢太后吩咐道。
胡总管从启云帝身旁经过时,仅仅微微倾了倾身子,态度敷衍。启云帝嘴角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太后身旁的这些人,向来对他不遵礼数,在他们眼中,自己仿佛始终都是那个任人拿捏、不曾长大的孩子。可他们都忘了,曾经那个在太后盛怒之下备受折磨、被这群奴才冷眼旁观的孩子,如今早已是一国之君,手握天下大权。
“何事大晚上的来找哀家?”苻鸢太后问道。
“事出紧急,刘太医在家中被杀,儿臣想来问母后是否知道此事?”启云帝说道。
一股疾风猛地吹过,带起启云帝的衣袖肆意飘飞,随后又渐渐归于平静。殿内的灯火被这阵风吹灭,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一片黑暗,静谧得有些可怕。
片刻之后,苻鸢太后冷厉的声音从内殿传来:“你是在质问哀家?”
容齐轻咳两声,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儿臣不敢。”此刻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没了平日里的清脆利落,那压抑着的坚决在这空旷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进来。”苻鸢太后说道。
容齐步履缓慢地走进后殿,透过玻璃屏风,看到了苻鸢太后模糊的身影。他走到屏风前,停住了脚步。
“身体可还好?”苻鸢太后问道,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正的关心。
“谢母后关心,尚可!”容齐回答道。母子间的关系,早在他未出生时便已埋下嫌隙的种子,这么多年过去,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修复得了的。这个知道孩子生病,却在看望时险些掐死孩子的母亲,此刻冰冷的关心,在容齐听来格外残忍与敷衍。
“你这么晚过来,只是为了刘太医?”苻鸢太后又问。
容齐隔着屏风微微倾身,平和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冷意:“儿臣,特来,给母后送行。”
“送行?”苻鸢太后重复道,“你这是何意?”
容齐并未回答,他目光转向一旁供奉着的佛像,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苻鸢太后起身,快步走到窗边向外看去。只见一名身着太监服饰的人夺了一把侍卫的刀,正与数十名侍卫激烈打斗。那人武艺不俗,却终究寡不敌众,身上多处受伤。片刻后,他被一只脚踹倒在地,脖子上立刻被架了一把刀,手中的武器也被夺走。那只脚的主人是刚被提拔为正四品御前带刀侍卫的贺卓。
“你这是何意?胡总管犯了何错?”苻鸢太后怒道。
“不敬君王,御前动刀,足以砍他几次脑袋了。”启云帝冷冷地说道。
“接连动哀家的人,你是觉得翅膀硬了,可以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吗?”苻鸢太后质问道。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容齐轻咳几声,略带飘渺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悠悠响起:“已然临夏,天将热了,儿臣送母后去避暑山庄躲热。”
“哀家仅心软了一下,给了齐儿解药,你便觉得可以逃出哀家的手掌心吗?”苻鸢太后威胁道。
“母后,一路走好。”容齐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苻鸢太后见状,突然冲到屏风前,双手用力,一把将屏风推倒。屏风轰然倒地,砸在启云帝脚边,飞溅而起的玻璃碎片划伤了他的左边脸颊,一道血痕迅速渗了出来。
启云帝缓缓回身,眼神定格在自屏风后露出身影的苻鸢太后身上。此刻的苻鸢太后没有戴面具,脸上皮肤光滑,看不到丝毫伤痕,她双眼圆睁,眼中仿佛有熊熊怒火在燃烧,狠狠地盯着容齐。
“你这个逆子,哀家倒要看看,三个月后你怎么应对没有解药的痛苦。只愿你到时别哭着来求哀家。还有朝中那些老东西,哀家倒要看看,陛下如何堵住悠悠众口。”苻鸢太后恶狠狠地说道。
容齐冷笑一声:“母后不必担忧,将母后送去避暑正是儿臣的孝顺,大臣们不会反对的,等天凉了以后,会有人替母后回来的。”
“你……你以为,若没有哀家,你这皇帝之位还能够坐得稳吗?”苻鸢太后气急败坏地说道。
“母后是不是忘了,朕,才是这西启唯一的主,没有母后干扰,朕才能有更多的精力应对前朝之事。一直以来,拜您所赐,前朝拥戴惠王掌兵夺权的人越来越多。丞相意图把持朝政,御史大夫买官卖官,而后宫有您,对朕满眼是恨,朕每日活得都如履薄冰。您知道朕活得多累吗?这些朕都可以忍。可朕也是人,也需要爱与关怀。您明知道她有了朕的骨肉,还要将她嫁去北临,竟连自己的孙儿都要算计吗?”容齐情绪激动,声音颤抖。
“你当那丫头真的单纯吗?这一切不过是她装的,只为了挑拨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苻鸢太后辩解道。
“朕知道又如何,她骗我也好,算计我也罢,可她从未想过伤害我。母后呢?母后何曾对朕关心过,您不过是一直把朕当做一枚棋子罢了,我与母后之间何曾需要挑拨?”容齐质问道。
“齐儿,你忘了母后……是如何……是如何扶你坐上皇位的?你都忘了吗?”苻鸢太后试图唤起容齐的“感恩”。
“母后,是您忘了。朕十六岁那年决定踏上这巅峰龙椅,努力扮演一个最无争的皇子,想着法子讨父皇关心,为此付出多少您又知道吗?您当然不知,朕得到过的唯有的关怀从来不是您给的。是她,是小荀子,是小时候照顾朕的奶娘,是曾经围绕着朕的那些宫人,是他们给的。可您对他们不满意,杀的杀,赶的赶。后来,朕心冷了,也怕了。可朕依旧对您不敢恨,仍满怀期待着,您偶尔流露出的哪怕一点点的关怀,都让朕欢喜很久。可您对朕恨极了,恨朕的外貌一言一行都像极了父皇。您将一切的报复全砸在了朕的身上,将一切爱朕的人都要夺走,毁了,杀了。母后的心,如此的冷,朕怎会不寒心。”容齐越说越激动,积压在心底多年的痛苦与怨恨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你就是不想着报仇,处处与哀家作对,哀家怎能不气,那些不过是一些小小的惩罚罢了!”苻鸢太后强词夺理。
“报仇?惩罚?哼……母后您知道吗?当初我要争权之时,最先想到的便是摆脱您的掌控,您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吗?”容齐愤怒地反问。
“你这不孝之子,母后把你带到这个世上……”苻鸢太后还想指责。
启云帝猛地将她打断,怒声吼道:“可我宁愿母后从未把朕带到这个世上。朕累了,朕受够了,朕已经被仇恨缠了二十多年,如今我命不久矣,再也不想整日围绕着仇恨而活。”
苻鸢太后听了这话,一把扶住容齐的胳膊,语带哽咽:“谁说你命不久矣,母后会想办法的……”
“母后还要哄骗朕到何时?您不过是舍不得我这枚棋子罢了,您知道朕断药有多痛吗?生不如死,朕每每只想求母后杀了朕,可接下来即便是朕疼死了,朕,也绝对不会去求母后。您就好好看着,您口中的逆子,没有您,如何将西启变得国富民强。”容齐用力甩开苻鸢太后的手,转身大步离去,留下苻鸢太后呆立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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