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黎薇撑着两条绵软的双腿从停尸房里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于程旭正靠在墙上等她出来，听到开门声于程旭立刻直起身子。

“你怎么还没走？”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于程旭也是简短的回了句：“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不用担心我，今天谢谢你，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但是于程旭却不理会她的逐客令，还是跟在她身后。黎薇也默许了他的行为，直到走到家门口她才开口：“今天谢谢你。”于程旭没说话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她。

黎薇看着于程旭许久没说话就又说∶“如果需要我会找你帮忙。”

于程旭叹了口气看黎薇这么明显的下逐客令，在继续待下去也不合适，于是说∶“需要帮忙一定要找我。”黎薇应了一声就走了。

黎薇她爹知道这事还是听人说的，回来之后跟人借钱草草的料理了黎薇母亲的后事，就又跟没事人一样出去跟人喝酒赌钱。

于程旭以为黎薇给她母亲料理好后事就会回来上学，但是一连几天都没有遇到黎薇，后来和学校的人一打听才知道黎薇正在准备退学。

于程旭都没等到学生放学就冲到黎薇家，门敲死了都没人开，就从他们家院子里的围墙翻了进去。走进去就看见黎薇蓬头垢面，眼睛红肿得不像话，将自己缩成一团，坐在靠墙的角落里。

看见于程旭来了，她也只是淡漠的抬头看了于程旭一眼，又重新将头埋了下去。

于程旭看着憔悴的黎薇，质问的的话一下子就被吞了回去，关切道∶“多长时间没吃东西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黎薇像是没听见一样，还是一动不动。

他在黎薇旁边坐下，顺了一下她乱糟糟的头发，“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准备把自己活活饿死？退学的事也绝口不提。”

黎薇还是没说话，于程旭叹了口气，没在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又是一碗寡淡的葱花面，于程旭把碗端到黎薇面前，黎薇抬头撇了一眼葱花面，又把头低了下去。

他端着碗坐在黎薇面前，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几下递到她嘴边“家里什么都没有，将就着垫垫，我待会儿去买菜。”

黎薇只是瞥了一眼那碗面，“你放那儿吧，我不饿。”

“坨了就更难吃了。”说着又把筷子往前伸了下，南潇向后仰了下脖子，退无可退，不自在极了，她说：“算了，你给我吧。”

黎薇看着拿碗葱花面拿筷子挑了挑，依然没什么胃口，一筷子一筷子将面喂进嘴里，似乎真的难以下咽。

她吃第一口还没咽下去就踉踉跄跄的跑出去，蹲在地上开始吐。

她很多天没吃东西，只能吐出些酸水，于程旭在他身后不断的拍着她的背。

黎薇还是吐的厉害，她感觉自己的眼睛涨的厉害，嘴里也酸的发苦，胃也难受的厉害，最后吐的脱了力，靠在于程旭怀里颤颤巍巍的呼吸，眼泪也不断的从两颊滑落。

于程旭扶她站起来往屋里走，黎薇脑子一阵晕眩，眼看就要向前栽去，他赶忙拉住黎薇，弯腰将她抱起来，进了屋。

于程旭把她抱回去，她又找了个墙角将自己蜷缩起来。

于程旭叹了口气，上前把黎薇揽进怀里：“哭吧，哭出声来就不那么难受了。”

黎薇真的就开始放声哭，她就那么蜷缩着，不管不顾的哭，就那么任由他抱着，过了很长时间 于程旭才开口：“现在呢，感觉怎么样？”

黎薇抬起红肿不堪的双眼，良久才摇了摇头，于程旭看她总算有了点反应，就问∶“为什么要退学？”

她嘴里发苦，声音沙哑着说：“不想读了，也没有必要读了。”

“没必要？那怎么才算有必要，你上学就只是为了带你妈妈离开这里吗？”于程旭的言语之中带着不解和一丝愠怒。

黎薇点点头，于程旭又问：“那你自己呢？你有想过你自己想要离开这儿去别的什么地方么？”

她又摇头，她从来都没想过她自己是不是想去什么地方，而是带着妈妈能去什么地方，她想尽快带着妈妈离开这个没有痛苦和恐惧的地方，哪里都好。

“哪里都一样。”

哪里都一样，反正妈妈已经不在了，她离开或者留下都不重要了。

只是这么一句话却让于程旭脊背发凉，他不敢想如果自己在晚来几天黎薇会做出什么事情，她真的把让母亲脱离苦海这件事当成她活着并为之奋斗的唯一的意义，现在支撑着她前进的动力消失了，所以奋斗也就失去了意义。

他猛地把黎薇抱在怀里∶“黎薇，你活下去的意义不只有这些，想想你自己，你的人生不只有别人，更重要的是你自己。”

黎薇听了他的话不由得眼睛泛酸，她再一次在于程旭的怀里哭出了声∶“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就是那么不公平，命运将我唯一的亲人也带走了，为什么……你说我的人生不只有别人，可是我只有她了啊……”

黎薇在于程旭的怀里不住的哭，仿佛是将她压抑在内心十几年的情绪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于程旭看见黎薇还能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既欣慰又心疼。

黎薇像是一根绷紧的弦，在承受不了太大压力时就会崩断，于程旭看着黎薇在自己怀里撕心裂肺的哭喊，不禁有些后怕，那如果自己没来找她，或者再晚来几天说不定黎薇也会做出像她妈妈一样极端的事。

黎薇短暂的发泄之后又归于平静，于程旭试探道∶“退学的事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

黎薇摇摇头，“妈妈不是别人，她有很多次机会可以离开，但是她没有，因为我还在这里。”

“但是你的人生不只有妈妈，还有你自己，妈妈总不可能陪你走完这一生，或长或短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她活着一定不希望你是这样的决定。”

黎薇摇摇头：“我不想读了，别说了。”

于程旭却不理会她，继续说： “你说因为你在这里，所以妈妈才没有离开，那是因为她爱你，她知道她走了你的日子只会更难过，所以她才会选择留下。”

黎薇的神情终于有了松动接着他有道“想过你妈妈即便再难也要供你上学是为什么吗？”

黎薇正要开口便想到自己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俩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于程旭却回答了这个问题，“她供你上学不就是为了让你离开这么？她不想你将来跟她一样，被束缚被困住，她希望你能走出这里，即便你无法走的很远，但是对你妈妈来说已经足够了，因为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胜利。”

黎薇听了于程旭的话有些动容，“但是我再也无法将她带出去了。”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那就带着你妈妈的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她想送你走出去，不就是为了让你也免受这些苦难么？你现在应该想的不是留在这种地方呆一辈子，而是怎么努力离开这个地方，一辈子就活在阴影下才是辜负了你妈妈的期待和牺牲，这才是对不起她为你所做的一切，如果你真的有良心，不想一辈子就烂在这个地方，就好好读书，走出去，带着你妈妈的那一份，好好活。”

黎薇一心退学念想在这个瞬间土崩瓦解，她要带着妈妈那一份好好活，离开这儿，她注视着于程旭问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退学申请交了么？”

“还没有。”

“那就好办了，你找班主任和校领导说明情况。”

***

黎薇回到学校上学的时候和之前没什么变化，只是人变得沉默寡言，话更少了，学习也比之前用功许多，两人的交集除了黎薇去医务室问他题真的少了许多。

黎薇每次去找于程旭，总是难掩眼下的乌青，人也显得很疲惫。

于程旭每次看到她都调侃∶“你这是几天没睡过觉？”

黎薇总是摇头说没关系让他先讲题。

傍晚十分学生开始陆续离开学校，黎薇又拿着一本练习册来到医务室找于程旭帮忙，于程旭再给她将明思路后，嘱咐道∶“其实你不用那么拼的，还有一年不是么？”

黎薇摇头道∶“来不及了。我知道我自己要做什么了。”

于程旭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笑道∶“什么？”黎薇淡淡回了句∶“暂时保密，先走了。”

于程旭还没开口，黎薇早就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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