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血染梅枝

雨丝斜斜地穿过竹帘缝隙，沈无涯手中的青铜剑稳稳钉在第七具尸体的咽喉处。梅鹤卿的白衣早已被血染透，像是一幅洇开的素绢画，那双曾捧着《南华经》翻阅的手如今紧紧攥着刺入心口的剑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沈家小儿……”梅鹤卿的声音断断续续，咳声撕扯着空气，“你可知这园中……哪株梅树……最衬你娘的风姿……”他的嗓音颤抖得如同寒风中摇摆的梅枝，夹杂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与眷念。

剑刃又往里推进三分。沈无涯的目光追随着血珠顺着青铜剑的冰裂纹缓缓滑落，恍惚间，记忆将他拉回到三年前龟兹城头那场箭雨纷飞的夜晚。那时，他用同样的冷静，把波斯弯刀精准送入国师喉管，看着鲜血在月光下绽放出妖冶的红莲。

“先生！”清脆的童声划破雨幕。六岁的梅挽星抱着陶罐跌跌撞撞闯入血泊，罐里的新摘梅子滚了一地。沈无涯刚扭转剑尖，后颈骤然传来刺痛——苏映雪的银簪擦过他的耳畔，簪头曼陀罗纹路闪烁着幽蓝的毒光。

“师哥且慢。”十二岁的少女一步步走来，脚下踩过横陈的尸体，她的声音虽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银链如灵蛇般缠上梅挽星的脖颈，贴着肌肤收紧，隐约透出压迫感。“师父要活的。”她轻声说道，眼眸如锋利的冰刃，直刺入他的眼底。

沈无涯低头瞥见她腰间的玉佩，那是自己亲手刻给未婚妻的并蒂莲图案。血液瞬间涌上眼眶，在他挥剑斩断银链的刹那，耳边响起少女锁骨断裂的清脆声响。

地牢中摇曳的火把，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布满刑具的墙上，映出一片诡异而压抑的氛围。沈无涯的琵琶骨被冰冷的铁链穿透，鲜血顺着链条缓缓滴落，他的目光却未移开半分，紧紧盯着苏映雪手中的动作——一枚银针正一点点刺入梅挽星后腰的肌肤，那里早已描好了精致的梅枝纹样。银针穿刺皮肉的细微声响，与远处隐约传来的沉闷战鼓声交织在一起，敲击着耳膜，仿佛命运在无声低语，又似一场无法逃脱的审判。

“师哥可知道？”苏映雪舔去针尖上的血珠，“这丫头体内种了冰魄寒毒，每逢月圆……”话未说完，她突然将烧红的烙铁按在伤口上，焦糊味混合着淡淡的梅香炸开，“就会像这样……开出梅花呢。”

梅挽星的惨叫卡在喉咙里，而沈无涯的青铜剑忽然嗡鸣作响。他似乎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被按在刑凳上，师父将滚烫的剑谱烙印进他的背肌，每一道疤痕都化为剑招的轨迹。

“放了她。”沈无涯的声音低沉却坚定，剑锋冰冷地划开苏映雪颈侧一道浅浅的血痕，“我可以教你破解西北三十六路刀法。”

少女笑出了泪花，发间的银簪化作七支毒箭射向他。沈无涯挥剑挡下六支，却故意让最后一支偏了三分。簪头擦过他的左眼时，他听见苏映雪在他耳畔呵气：“师哥的眼，要配我的曼陀罗才好看。”

十年光阴流转，沈无涯的箭囊中静静躺着那张从梅挽星后腰拓下的梅纹纸片，它像一段被封存的记忆，承载着岁月无法磨灭的痕迹。直到那一天，在碎玉关的酒肆中，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一抹绯色裙裾，心头骤然一紧。还未等思绪完全成形，腰间的青铜剑已铿然出鞘，仿佛先于他的意识做出了回应。

苏映雪的软剑缠住胡商首领的脖颈，喷涌而出的血线弧度竟与当年梅鹤卿的一模一样。她转身的一瞬，沈无涯看见她左眼戴着黑曜石眼罩，绳结垂下一枚青铜剑穗。

“沈大人好兴致啊。”苏映雪踩着尸体走近，语气戏谑，“竟有闲情看西域舞姬跳拓枝舞？”

话音尚未消散，十二支白翎箭已精准地钉入她脚边的黄沙之中。弓弦余震未歇，嗡鸣声仿佛在空气中拉出一道无形的涟漪。就在这短暂的刹那，沈无涯的目光忽然凝住——他瞥见她袖口滑落的一物，那熟悉的冰裂纹茶盏，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微光。他的胸口猛地一滞，这正是当年他亲手摔碎的那只，如今却完好如初，仿佛时光从未曾在它身上留下伤痕。

沙暴突起时，两人被卷入废弃的烽燧。苏映雪的银链缠上他的手腕，发间暗器在昏暗中泛着幽蓝光泽：“师哥可知道？这些年我每杀一人，都会在他的伤口绣一朵梅花。”

沈无涯的剑尖轻轻一挑，她的衣襟滑落，露出锁骨处那蜿蜒如生的梅枝刺青。陈年旧疤在清冷月光下泛出青紫的光泽，仿佛岁月刻下的无声烙印，而新添的伤口则像一朵朵绽放的血色花，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当青铜剑刺穿苏映雪的心口时，沈无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陇西那夜的画面。梅挽星抱着染血的陶罐，罐底刻着“岁岁平安”。他若早知罐中藏着见血封喉的毒药，是否还会任由少女将梅子塞进他嘴中？

苏映雪的银簪插入他天灵盖的瞬间，两人的口中同时涌出黑血。冰火双毒在经脉中撞击，沈无涯仿佛看见自己刻在少女背肌上的剑谱活了过来，化作漫天的血色剑雨。

“师哥……”苏映雪的笑窝浸在血泊中，声音微弱而颤抖，“你看这火……像不像梅园的……”她的话未尽，却带着一丝恍惚的温柔，仿佛眼前的烈焰将她拉回了那个花开满枝、暗香浮动的记忆深处。然而血色浸染的笑容，却让这片刻的宁静显得格外凄美。

烽燧轰然倒塌时，沈无涯抱着她跃入火海。燃烧的梅枝穿透他们的身体，在噼啪声中绽开青铜色的冰裂纹。他终于想起龟兹城破那夜，自己在国师书房看到的预言——当血梅开满戈壁，便是焚尽宿孽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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