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笼罩下的姑苏城寒山寺,铜钟泛着阴沉的青黑。十三具风干女尸被红绸包裹着悬挂在飞檐下,隐约露出瘆人的白骨。夜风拂过,那些褪色的红绸随风摇摆,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恍若人皮风铃在低泣。沈昭的绣春刀挑开最后一层积满灰尘的蛛网时,檐角挂着的骨铃无端震动起来,十二枚孩童指骨串成的铃铛嗡鸣作响,声音凄厉得像濒死之人的呻吟。
“大人,地砖缝隙渗血!”亲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沈昭的刀锋贴地掠过,青砖被划开一道细缝,暗红色织锦显露出来,其上绣着前朝宫制的缠枝莲纹。他瞳孔猛地收缩——十年前叛军攻破应天府那晚,江浸月穿的就是这种鲛绡裙。
铜铃爆裂的瞬间,沈昭迅速旋身撤步。三具尸傀儡破窗而入,腐烂的眼窝里竟钻出拇指粗的血蛭,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反手一刀斩断迎面袭来的青黑指甲,然而刀锋却卡在了尸傀儡喉骨中。定睛一看,那竟是前几日失踪的漕帮帮主,脖颈处还系着半截褪色红绸。
“沈大人好记性。”清冷的女声从血雾中传来,江浸月赤足踏过满地碎骨,裙裾飘动间,脚踝上的九道青铜镣铐叮当作响。她纤细的指尖缠绕着银丝,另一端系着十二具尸傀儡的天灵盖。“还记得你教我练剑时说的吗?‘剑锋要饮够仇敌的血,才能淬出往生寒’。”
沈昭的刀光擦过她的耳畔,削断垂落的银饰。十二瓣莲纹银钿叮当作响坠地,露出她左眼狰狞的刀疤。那是他亲手留下的印记,十年前叛军围城,十七岁的江浸月拖着九道锁链杀出血路,左眼被流箭贯穿,鲜血溅在他新制的玄色大氅上,如同一串赤红玛瑙般刺目。
地宫深处的铁链崩断声轰然响起,血池表面冒出细密的气泡,甜腻的血腥味充斥空气。沈昭刚嗅到这异样,江浸月袖中的峨眉刺已抵住了他的心口。暗器碰撞的火花照亮了壁画,飞天手持的人皮鼓正在渗血,鼓面上浮现出张张扭曲痛苦的脸。
“赤月当空,往生剑要饮够九十九人的心头血。”江浸月忽然轻笑,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划过他的喉结,“就像当年你用我的眼睛做药引,救那个锦衣卫千户的独子时……”
沈昭手中的刀柄重重击向她的后颈,可就在他抱起她跃上横梁时,她袖中滑落的半块龙凤玉佩映入眼帘。边缘沾着干涸血迹,与他贴身佩戴的玉佩完美契合,背面刻着“情深不寿”四个字——正是他们定情时在灵谷寺求的信物。
血池沸腾声愈加激烈,白骨手臂自水面伸出。沈昭挥刀劈开扑来的尸傀儡,却见江浸月突然睁眼,嘴角溢出黑血:“你以为同命蛊真能解?”话音未落,她指尖亮起金针刺入自己天灵盖,刹那间,地宫顶部的九根青铜锁链同时崩断。
漫天血雨倾泻而下,沈昭终于看清了壁画的全貌。永乐年间的方士用九十九名少女炼丹,将她们活生生钉入血池底部。最末幅画上的天师面容竟与他有七分相似,剑锋正刺穿一名红衣女子的心口。
“原来沈家祖传的《往生剑谱》,是用我族人的血书写的。”江浸月暴起,鲛绡裙摆绽开如鲜血洒落,脚踝上的青铜镣铐叮当作响。沈昭的刀锋劈开她肩头时,看见锁链内侧刻着苗疆巫蛊的锁魂咒。
血池中浮起九具金棺,棺盖开启的一瞬,沈昭太阳穴剧烈跳动。每具棺中躺着一位面容酷似江浸月的女子,而最中央那具棺材里赫然是十年前本该葬身火海的江浸月。
“每逢赤月夜,我就要杀死一个自己。”江浸月忽然将峨眉刺刺入心口,鲜血喷溅在沈昭脸上。“这样你才能永远记得,是谁教你斩下第一颗头颅。”
沈昭的刀锋停在她眉心三寸处,只见她心口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密密麻麻的血色昙花。花瓣一接触空气便化作毒蝶,石壁被侵蚀得冒出青烟。他终于明白壁画上飞天眼中血花的由来——那是献祭者临终前的怨念凝结而成。
子夜钟声穿透地宫,十三具悬尸化作火雨坠落。沈昭抱着江浸月跃出血池的瞬间,看到她袖中滑落一只贴着“断肠散”标签的瓷瓶。瓶中装着他找了三年的解药——原来她每月十五咳血,从来不是因为旧伤。
黎明前的爆炸将寒山寺化为焦土,沈昭从瓦砾堆中扒出江浸月时,她左眼的刀疤正渗出血珠。血珠滴在沈昭颈间的玉佩上,发出幽蓝荧光,两半玉佩拼合处浮现篆文:“以魂饲剑,以血续缘”。
“原来我们早就是同命鸳鸯。”江浸月咳着血沫轻笑,染血的指尖描摹他的眉骨,“当年你教我七杀剑最后一式时,是不是就想着有天能用在我身上?”
沈昭的刀尖抵住她心口,却见她突然扯开衣襟,九道青铜锁链穿透琵琶骨,每条末端都系着骨铃。最中央的铃铛封着半片带齿痕的指甲——正是他当年亲手削下的战利品。
血色月光穿透烟尘,江浸月的身体渐渐透明。化作漫天血蝶前,她最后吻上他持刀的手:“上元夜那碗桂花圆子,我加了往生蛊。你每杀一个白莲教徒,我就多痛一分……”
爆炸余波掀起横梁时,沈昭看见无数血色昙花自江浸月心口绽放。花瓣穿过他的身体,在地上拼出“情深不寿”四个血字。晨光穿透硝烟,他怀中只余半幅染血的鲛绡面纱和九枚带血的青铜铃铛。
三个月后,锦衣卫在太湖底打捞出十三具青铜棺。每具棺盖刻着沈昭的画像,棺中女子左眼皆有刀疤,心口插着沈家制式的绣春刀。最后一口棺材启开时,赤月再现天际。沈昭的刀尖触及棺中女子面容时骤然折断,那竟是十年前就该死去的江浸月。她颈间挂着完整的龙凤玉佩,嘴角凝固着解脱般的微笑。
地宫废墟中,新任指挥使发现了带血的《往生剑谱》。最后一页夹着半片风干人皮,上面用血写着:“第七次重生,他终于学会七杀剑最后一式——以情为刃,剖心见血。”
姑苏城的说书人开始传唱新故事:每逢赤月夜,有人看见玄衣男子抱着戴着青铜镣铐的姑娘走过枫桥。他们经过的地方,血色昙花次第开放,花瓣上凝聚着永不干涸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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