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缚心锁

金丝楠木案几上的蟠龙烛台突然爆开灯花，将慕容珩半边脸映得忽明忽暗。他斜倚在龙纹软枕上，看着殿中旋转的红裙突然勾起冷笑："今年的生辰礼，倒是别致。"

话音未落，十丈红绸如毒蛇吐信直冲御座。舞姬足尖轻点飞身而上，腕间金铃在疾风中裂成碎片。我听着那些碎金划破空气的尖啸，恍惚又回到永昭十九年那个雨夜。

"铮——"

银丝绞碎玉冠的瞬间，慕容珩反手扯过九龙屏风。檀木屏风轰然炸裂，飞溅的木屑中，我看见他瞳孔里映出我染血的芙蓉面。

"五年不见，皇叔可还识得这枚金簪？"我将浸透鹤顶红的簪尖抵住他咽喉，簪尾并蒂莲纹早被鲜血浸透成暗褐色。那是母后被叛军斩首时，我藏进舌底的遗物。

慕容珩突然握住我持簪的手腕，力道大得能听见骨骼错位声。他染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我耳畔："小长乐，你果然还活着。"龙袍广袖中寒光乍现，玄铁匕首精准刺向我心口。

血腥味在唇齿间炸开的刹那，我咬碎了第二枚金簪。剧痛让视线开始模糊，却清晰看见慕容珩脖颈青筋暴起——他竟生生偏转匕首，任由我的毒簪刺入肩头。

"陛下！"

禁军破门而入时，慕容珩已经拧断我右腕。他沾着血的手指抚过我痉挛的嘴角，将半截断簪塞进我掌心："想杀我，至少要淬七步蛇毒。"鎏金烛台被他信手掷出，将冲在最前的侍卫钉死在蟠龙柱上。

地牢寒潭浸透单衣时，我听见铁链拖地的声响。慕容珩提着染血的灯笼走来，玄色大氅上还沾着宴席的龙涎香。他蹲下身捏住我下巴，指腹重重擦过溃烂的唇瓣："三十二名舞姬，你倒是忍心让她们替你送死。"

我盯着他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那本该系着母后的翡翠禁步。喉间腥甜翻涌，我猛地啐出血沫："不及皇叔当年...咳...屠尽慕容氏三百余口的狠绝..."

铁钳般的手掌骤然扼住咽喉。慕容珩眼底泛起血色，像极了屠城那夜映红天穹的火光。那年我蜷缩在父王寝殿的梁柱后，看着他手持战戟踏血而来。叛军的火把照亮他玄甲上的狼首图腾，也照亮他身后悬挂的十二颗头颅。

"求将军...给个痛快..."我攥紧袖中金簪扑向他，却在触及玄甲的瞬间被铁链锁住脖颈。十五岁的慕容珩用戟尖挑起我染血的下颌，转头对叛军笑道："此女乃本将私宠。"

骨骼碎裂的脆响在牢房回荡。慕容珩将我扭曲的指节一根根掰直，又用浸透毒液的银针重新刺穿："既然学不会握簪，这双手便废了吧。"他忽然解开我染血的襦裙，冰凉的唇贴在锁骨处的烫伤疤痕上："但这里，要留着。"

那处疤痕是他当年用烙铁留下的囚印。彼时他将我囚在别院，每夜用金锁穿透琵琶骨吊在梁上。直到某日刺客的毒箭破窗而入，他竟用胸膛挡住箭矢，任由我腕间的金铃浸透他的血。

慕容珩生辰前三日，太医令颤巍巍捧来药碗："姑娘这胎...怕是保不住了..."我抚着微隆的小腹，突然想起那夜他逼我吞下的"穿肠毒药"。原来每日晨起呕吐，不是鸩毒发作，而是...

"砰！"

宫门被踹开时，我正将安胎药泼进花盆。慕容珩满身血迹踉跄而入，手中还攥着支染血的芍药。他胸口插着半截断剑，却将藏在怀中的油纸包扔在我脚边："御膳房新做的梅子...不酸..."

我攥紧袖中淬毒的银簪。这是用那支断簪重铸的凶器，簪尾刻着慕容珩当年送我的生辰祝语——长乐未央。此刻他心口随呼吸起伏的伤疤，正对着簪尖的位置。

"为什么屠城那夜要救我？"我听见自己声音在发抖，"为什么明知是毒酒还要喝？"慕容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他指缝渗出，在地砖上绽开触目惊心的红梅。

他染血的手抚上我发间的木簪——那是我们初见时，他为我雕的及笄礼。御花园的桂树下，少年将军捧着歪歪扭扭的木簪轻笑："等小长乐生辰，定要送你支金镶玉的。"

剧痛从腹部蔓延时，我看见慕容珩瞳孔骤缩。他徒手捏碎传讯的响箭，抱着我撞开暗卫的重围。血雨腥风中，我听见他心脏贴着我的耳膜疯狂跳动："别睡...御医马上..."

意识消散前，我摸到他后背密密麻麻的断箭。这个屠尽我至亲的恶魔，此刻正用血肉之躯为我抵挡漫天箭雨。就像当年在火海中，他将我裹在浸湿的龙袍里，任由烈焰吞噬他的后背。

慕容珩下葬那日，我在密阁找到了永昭十九年的军报。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惊心动魄的真相：父王早与蛮族勾结，屠城令竟是勤王军平叛的无奈之举。而慕容珩深夜屠戮的慕容氏——是他自己的母族。

血泪晕开朱批的瞬间，我听见玉碎之声。他常年佩戴的羊脂玉佩摔成两半，露出夹层中泛黄的信笺："小长乐亲启"的字迹被血迹浸透，却仍能辨认出那句："待山河安定，定以万里红妆聘之。"

我抱着染血的襁褓跌坐在棺椁旁，终于看清他心口陈年箭伤的位置——与我当年刺入的角度分毫不差。太医令跪呈漆盒，里面是三百六十五颗药丸。原来这些年他逼我服下的"毒药"，全是安胎的补剂。

最后那碗堕胎药，是他替我试毒时饮下的鸩酒。这个疯子早算准我会在生辰宴行刺，却仍笑着咽下我亲手递来的断簪。就像当年在火场，他明知我袖中藏着毒刃，仍用胸膛贴着我的刀尖。

雪落在新立的无字碑上时，我取出尘封的玄铁匕首。刀柄暗格弹开的瞬间，滚出颗裹着糖霜的酸梅——永昭二十三年的上巳节，慕容珩策马三十里，只为给我买包城西李记的蜜饯。

"下辈子..."我将匕首刺入心口，温热的血融化了碑上积雪，"换我来找你索命。"怀中小人儿突然放声大哭，腕间金铃在风雪中发出清越的响动。恍惚间又见少年将军执戟而立，笑着对我伸出手："小长乐，生辰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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