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还要过下去。笠井一用前途做赌注撕开的真面目的幕布,只不过是一颗投入大海中的石子,很快就沉下去了。
201号房的那两位男作家,依旧是双入对,打游戏看电视,时而发疯一般的跑去运动,212号房的姑娘已经从失恋中走了出来,早晨对着窗台上的茉莉花,一边哼着《紫藤花》一边整理着稿子。205号房的博士还是老是家暴,但程度越来越轻,近乎是在调情,每天早上,我都能看到面带伤痕和桃花光晕的博士夫人快乐的哼着小曲,在烟楼前的空地上晾晒全家人的衣服。孩子的尿布,男人的袜子,还有黑色的镂空蕾丝内裤……
也许,这就是生活。它像一个变态,强奸了我们,第一次,我们痛苦反抗,第二次,我们沉默不语,第三次,我们接受且爱上了它。
人类就是这样一群可悲可恨又麻木无耻的家伙,都是一样的。
除了写作以外,我依旧徘徊在烟楼的各个角落,寻找笠井一的蛛丝马迹。假如在烟楼某个地方,真存在平行世界的入口,我愿意相信,笠井一已经穿越到一个纯真美丽的理想世界里去了。
512号房被改成了卫生间,笠井一的哥哥派人拖走了他的行李。有人说,笠井一逃到了深山老林里去,做了隐者(他那种不安定的人还能做隐者?)也有人说,他改头换面,做了一个钓鱼人。还有更奇特的说法,说他找到了传说中的归墟之地,把自己的肉身托付给了鲛人……他成为了烟楼诡异传说中的一个。
关于笠井一的去处,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跟家人关系疏离淡漠),他们卖了他的书籍、巴比妥酸和药品,出于对笠井一的好感,我买了一些他的书,才知道,他对日本文学格外痴迷,喜欢泉镜花、芥川龙之介和坂口安吾。我还在一本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里找出了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一张笠井一和一个女人的合影(不是安凌,也不是莫青),照片上他们幸福的靠在烟楼拐角处,热烈而深情。
照片背面有一首摘自《西方爱情诗集》的短诗
Whenever you need me(当你需要我的时候,)
I'll be here(我都会在这里)
Whenever you're in trouble(当你有麻烦的时候)
I'm always near(我都会在你身边)
Whenever you feel alone(当你觉得孤独的时候)
and you think everyone has given up…(当你认为所有人都已经绝望)
Reach out for me(到我这里来)
And I will give you my everlasting love (我将给你永恒的爱)
——你的妻子,西子。
原来,他是有家室的人。
其实,在讲座之后,我还见过他一面。在天台上。他站在天台外面一条窄窄的石沿上。风很大,把他的衣服吹得飘飘而起,好像是装着乱飞的乌鸦。他嘴里轻轻嚼着巴比妥酸,抽着香烟,烟雾升腾,又消失在半空中,只剩下点烟头还顽强的活着。他静静地看着,看着天边一点点坠落的残阳,直到那残阳涂满了脸,从一团橙红色变成黑沉沉的死灰色。
“你可别想不开啊!”
“你也来看我笑话?”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几乎每天我都感觉在屋里呆着会有人要杀了我,所以都会跑到天台来坐着,画画或者发呆。”
“你看,这里这么高,我总有一种想跳下去的冲动。安凌也在冥界等我……”
“别这么消极,你有原配。”我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谴责“你为什么只相信神明的惩罚,不相信庇护呢?如果你愿意相信神明的恩宠,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的眼神立刻变得阴郁起来
“对神明的信仰意味着一切行动由神明来赋予,成为神明的奴隶,自我鞭挞,自我撕裂是我的文学的本质。如果我成为神明的奴隶,我的文学本质会永远失去。”
“神是我保持纯粹的工具,仅此而已。”
“保持纯粹?你玩女人,纯粹个貂毛啊纯粹!你还有老婆,法定结婚的。”我的声音有些尖利“你为了不失去你文学的本质,成了背德者。这不行,代价太大了,你的妻子对你的过往并不在意,只想好好爱你。一切都会过去的。”
笠井一摇了摇头
“人活在世界上,到处都是枷锁来束缚你,哪怕稍微动一下,都会冒出血来。我这样的人,成为背德者是早晚的事,我知道迟早我会被世界抛弃,但是我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安凌的事情?”我走到天台边,轻轻用手摸过他的肩膀“她倒是和你一样极端……我只要稍微一推,你就掉下去了。”
他忍不住红着脸苦笑起来
“安凌喜欢我,我也喜欢她。但我跟她说了,我有妻子,可是女人之爱,总是那么盲目,毕竟感情有理性所不能理解的理由……我被她飞蛾扑火的勇气所吸引了,她把自己变成了火,毁了自己,也灭了我。”
“无所谓,反正迟早都要死的。”他又点燃一支香烟
“现在,你把文艺界的大佬全得罪了,再也做不了小说家了。倒也是人才,我真不敢这么作死。”
他扑哧一声笑了
“后悔吗?”
“不后悔,我的一生一直都在戴着面具活着,努力做一个好演员。而在前两天,我完成了人生中最精彩的表演。”
然后呢?不,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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