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时,淮河滩涂像块浸透血的黑布。赵宸拖着伍长躲进芦苇荡,听见远处元军游骑的马蹄声由近及远,马鞍上悬挂的人头还在滴水——那是方才带队的队正,头盔上的“宋”字红缨被血水染成深紫。
伍长的箭伤在腰侧,箭头嵌着倒钩。赵宸撕开他的褐衣,看见伤口周围已泛出青黑,和博物馆里记载的“蒙古军毒箭”如出一辙。他摸出怀里的打火机,金属轮摩擦的火星在苇叶上跳跃,突然想起现代急救知识里“高温消毒”的法子。
“你要做啥?”伍长疼得龇牙,却盯着他手里那个会冒火的铁疙瘩,“这是……神火?”
赵宸没说话,将箭头凑到打火机火焰上。蓝汪汪的火舌舔过锈铁,腾起股刺鼻的白烟。他想起展柜里南宋“突火枪”的说明——那时的火器还靠竹筒喷发,哪有这小小的打火机来得直接。当烧红的箭头被猛地拔出时,伍长痛呼一声,血沫混着黑脓喷在苇叶上,竟真有股焦糊味盖过了毒腥。
“你从哪儿来?”伍长喘着气,盯着他包扎伤口的手法——那是用撕下的褐衣拧成绳,再按现代止血带的方式勒紧,和军营里胡乱裹块破布完全不同。赵宸含糊应着“南边来的”,目光却落在滩涂上的死人堆里:一具宋兵尸体的手掌摊开,掌心刻着幅模糊的地图,墨线勾勒的正是淮河沿线的堡垒,旁边注着“李庭芝营”“夏贵寨”,还有个用鲜血圈出的地名——“宝应”。
这是他在现代看过的《宋蒙淮西战局图》残片!赵宸心脏狂跳,蹲下身细看,发现那尸体袖口缝着半片竹简,上面用朱砂写着“咸淳十年秋,制置司密图”。雨水冲刷下,竹简边缘渗出暗红,竟和他怀里的铜印“淮东制置司”严丝合缝。
“元军要打宝应。”伍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嘶哑,“宝应一破,扬州就成了孤城……”
就在这时,芦苇荡外传来人语。赵宸吹灭打火机,抄起铁枪拨开苇叶——只见十几个溃兵正围着个伤兵抢夺干粮,伤兵怀里死死抱着个油布包,喊着“这是制置使的密信!”。赵宸认得那人,是方才队列里的文书,腰间木牌刻着“陈文龙”——未来死守兴化的忠臣,此刻却被同袍按在泥里。
“抢了密信,降元能换个官做!”为首的溃兵挥刀砍向油布包,刀光闪过的瞬间,赵宸猛地冲出芦苇荡,铁枪横扫,枪杆撞在溃兵手腕上发出骨裂声。溃兵们惊惶回头,看见他眼里的狠劲,竟吓得后退半步。
“宋兵不杀宋兵!”赵宸的声音在滩涂上回荡,铁枪指着地上的陈文龙,“想活命,跟我走。”
没人动。直到他踢开溃兵掉落的刀,弯腰捡起油布包,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时,竟有七个溃兵跟了上来,个个脸上带着死里逃生的茫然。陈文龙咳着血站起来,看见他手里的铜印和铁枪,突然指着枪杆上的“绍兴年制”道:“这是……岳武穆旧部的枪?”
赵宸一怔。低头看时,雨水冲掉了枪杆上的泥,露出刻在“绍兴”二字下方的小字——“岳”。
暮色渐浓,淮河上升起薄雾。赵宸带着八个人,踩着尸体往宝应方向走。怀里的油布包沉甸甸的,他能感觉到里面不是信,而是硬邦邦的物件。伍长拄着断矛,忽然指着天上的星子说:“你看,北斗星歪了,主天下大乱。”
赵宸抬头。北方天际,北斗七星果然偏离了记忆中的位置,斗柄斜指东南,像柄指向未知的剑。他想起现代天文知识——或许是地轴偏移,或许是时空错乱,但此刻,这歪斜的星图却像某种预兆,悬在大宋残破的天空上。
走到宝应地界时,前方出现座废弃的烽燧。赵宸让众人躲进去,拆开油布包——里面不是密信,而是个青铜匣子,匣盖上刻着幅星图,图中北斗斗柄同样指向东南,旁边刻着八个秦篆:“天命流转,始于东南”。
匣子里没有诏书,只有半块虎符,虎符凹槽里嵌着片铁锈,颜色和他铁枪上的如出一辙。陈文龙突然惊呼:“这是……建炎年间遗失的‘淮东虎符’!传说得此符者,可号令淮东旧部……”
烽燧外,夜风吹过荒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赵宸握紧虎符,冰凉的青铜贴着掌心,突然想起博物馆里那柄铁枪的最后一行注释:“1978年,于江苏宝应出土,枪腔内置半块虎符,疑为南宋遗将藏匿。”
原来,他捡起的不是历史,而是历史本身。
他抬头望向东南方,那里是扬州,是未来他崛起的起点。而手中的虎符与铁枪,正透过冰冷的金属传递着某种震颤,像来自八百年前的心跳。
“宝应不能破。”赵宸把虎符塞进怀里,铁枪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从今晚起,我们不是溃兵。”
烽燧里的八个人看着他,月光从破洞照进来,落在他脸上,映出与年龄不符的狠厉。伍长突然挣扎着起身,用断矛拄地行礼:“小人愿随赵兄弟,死守宝应!”
陈文龙跟着跪下,其余溃兵面面相觑,最终也纷纷拜倒。
赵宸扶起他们,目光扫过每个人腰间的木牌——上面刻着不同的名字,却都属于“大宋”。他想起现代展柜里那些无名宋兵的骸骨,如今,他成了其中一个,却握着改变骸骨命运的可能。
北斗星在烽燧外闪烁,斗柄固执地指向东南。赵宸握紧铁枪,枪杆上的“岳”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知道,从捡起虎符的这一刻起,泥沼里的星星之火,终将燎原。而属于他的战争,才刚刚在宝应的残夜里,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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