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坪的寂静在霜天长老离开后愈发粘稠。
阳光依旧暖金,却驱不散两人之间无形的寒流。
叶听澜站在原地。
指尖残留的寒意仿佛渗入了骨髓,与心脉处那根顽固的“冰针”遥相呼应。
霜天师叔那句“一丝杂念,便是天堑”敲在强行冰封的心湖上,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丝。
她清晰地感知到沈云帆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背脊,让她想立刻化作寒雾遁走。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最标准的站姿,下颌微抬。
目光投向云海深处,将周身寒气催发到极致。
在身周形成一圈肉眼可见的淡蓝色冰晶气旋,似乎想要筑起一道拒绝任何窥探的叹息之墙。
沈云帆默默收回落在她挺直背影上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千影纸光滑的边缘。
千影纸上,方才格挡冰针时沾染的一缕极细微的、属于叶听澜的冰寒灵力尚未完全散去,像一枚冰冷的刺,扎在他的感知里。
这缕灵力,与昨日药圃中那失控溃散前的“茫然”轨迹,在他识海中反复重叠、印证,越来越清晰。
那不是错觉,不是意外,她的心湖确实因他而起了波澜,甚至影响到了她引以为傲、视若生命的绝对掌控。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丝毫得意。
反而像一块浸透了寒潭水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混杂着困惑、担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悸动。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千影纸小心纳入袖中。
转身,脚步放得极轻,朝着演武坪边缘走去。
此刻的沉默,是保护她摇摇欲坠的冰封外壳的唯一方式。
然而,命运的丝线似乎总爱在紧绷时悄然拨动。
就在沈云帆即将踏出演武坪范围的瞬间,身后那股被强行压抑到极限的寒气,如同绷断的琴弦,骤然失控!
“唔!”
一声极其压抑、短促的闷哼传来。
沈云帆猛地回头。
只见叶听澜依旧保持着望向云海的姿势。
身形却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在刹那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比她的霜寂剑更苍白。
她周身那圈淡蓝色的冰晶气旋剧烈波动。
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随即“啪”地一声轻响,彻底碎裂消散!
心脉处那道被强行镇压的裂痕,在高度集中的心神消耗和剧烈的心绪震荡下,终于突破了玄冰玉心诀的封锁。
一股阴寒的逆气骤然上冲!
她身体一软,竟直直向后倒去!
那双冰魄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来不及掩饰的痛楚和一丝……惊惶。
“师姐!”
沈云帆心脏骤停,想也没想,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
“唰!”
千影纸瞬间从他袖中激射而出,在空中延展、硬化。
化作一张柔韧而富有弹性的巨大纸网,精准无比地兜向叶听澜倒下的身影。
然而,他离得太远了!
纸网堪堪触及叶听澜飘飞的衣角,却已来不及完全承接她下坠的重量。
眼看她就要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石地上时,沈云帆眼中厉色一闪。
体内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
“给我定!”
他双手虚握,隔空狠狠一抓!
千影纸网光芒大放。
边缘瞬间硬化,中心却依旧保持着极致的柔韧,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怀抱。
硬生生在半空中兜住了叶听澜下坠的身体,将她稳稳托住,离地面仅剩半尺!
时间仿佛凝固。
叶听澜躺在由符纸构筑的奇异“网床”上,水蓝色的衣裙铺散开,如同跌落凡尘的冰莲。
她微微喘息着,胸口起伏,冰魄般的瞳孔有些失焦地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
似乎还没从方才那几乎失控的坠落和骤然被托住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心脉处的剧痛仍在肆虐,但更让她无措的是此刻的处境
——被沈云帆的武器,以一种近乎拥抱的姿态,托在半空。
沈云帆保持着隔空操控的姿势,额角渗出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不敢松懈,小心翼翼地操控着千影纸缓缓降落,直到叶听澜的脚尖轻轻触地。
纸网如同有生命般,轻柔地撤去支撑。
它重新化为白纸,飞回沈云帆手中,只是边缘沾染的寒气比之前更重了几分。
叶听澜终于站稳,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
她飞快地低下头,试图整理凌乱的鬓发和衣襟,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苍白的脸颊上,一抹因羞窘和气血翻涌而起的淡红。
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寒梅,刺眼又脆弱。
“多……多谢。”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更轻。
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和沙哑,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清冷平稳。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沈云帆的眼睛。
沈云帆看着她低垂的头。
那抹刺眼的红晕,还有微微颤抖的指尖,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担忧压过了所有探究和顾虑。
“师姐,你……”
他上前一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关切,
“你的灵力反噬绝非小事!心脉受损非同儿戏,必须立刻告知师父!我这就……”
“不必!”
叶听澜猛地抬头打断他,冰魄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急切的抗拒。
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只是功法运转一时岔了气,调息片刻即可。不必惊动长辈。”
她强行挺直背脊,试图重新凝聚那拒人千里的寒意。
但微微发颤的指尖和依旧苍白的脸色却出卖了她此刻的虚弱。
沈云帆看着她强撑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他太了解这位师姐的倔强了,认定的事情绝不会回头。
“师姐!”
他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方才若非我反应及时,你已身受重伤!这绝非岔气那么简单!
你的灵力波动极不稳定,心脉……”
“沈云帆!”
叶听澜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带着一丝被戳破伪装的恼怒,
“我的事,我自己清楚!不劳你费心!”
她说完,猛地转身,就要逃离这个让她狼狈不堪的地方。
“等等!”
沈云帆情急之下,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腕。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抹水蓝衣袖的刹那,叶听澜猛地一甩袖,一股冰寒的罡气骤然爆发!
沈云帆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量推得踉跄后退两步,掌心传来刺骨的寒意。
叶听澜的身影已如一道冰蓝色的流光,头也不回地朝着霜寒峰的方向疾掠而去。
速度快得惊人,只留下一地碎裂的冰晶和空气中混杂着寒香与一丝血腥气的冰冷气息。
沈云帆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掌心被冻得微微发红的皮肤。
又望向霜寒峰那迅速消失的流光,眉头紧锁。
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血腥气,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心脉……都伤到呕血了么?”
他低声自语,眸色深沉如夜,
“叶听澜,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又为何……偏偏是因我?”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张边缘凝着霜花的千影纸。
符纸似乎还残留着她倒下的重量和那一瞬间的惊惶。
阳光依旧温暖,演武坪的青石地面反射着光。
但沈云帆的心,却像被霜寒峰的万年玄冰浸透。
他缓缓握紧了千影纸,符纸边缘的霜花在他掌心融化成冰冷的水渍。
霜寒峰顶,万年玄冰凝结的洞府外,凛冽的罡风如同无形的巨兽在咆哮。
叶听澜几乎是撞进了自己设下的禁制光幕。
冰蓝色的流光在触及光幕的瞬间便黯淡消散,显露出她踉跄不稳的身形。
强行催动灵力飞遁,加上心脉处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喉头腥甜翻涌,被她死死咽下。
“咳……”
一声压抑的闷咳在寂静的冰洞里格外清晰。
她扶着冰冷的洞壁,指尖用力到发白,才勉强稳住身体。
水蓝色的衣襟上,几点暗红的血渍如同雪地红梅,刺目惊心。
她低头看着,冰魄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厌恶。
不是对血迹,而是对自己此刻的狼狈与脆弱。
她迅速掐诀,一道微弱的寒光扫过衣襟,血迹瞬间被冻结、剥离,化作冰粉消散。
仿佛这样就能抹去方才在演武坪发生的一切。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小澜儿,你这身寒气,都快把为师的洞府冻裂了。
演武坪的日头不够暖和?还是……又被哪只不长眼的小虫子惹得炸毛了?”
叶听澜背脊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冰凰。
她猛地转身,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气血和情绪,脸上恢复成一片冰封的雪原。
对着不知何时斜倚在她洞府入口冰柱上的身影躬身行礼。
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
“弟子叶听澜,拜见师父。”
来人正是霜天长老。
他依旧穿着那身看似普通的灰袍。
但此刻周身没有一丝迫人的寒意。
反而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眼神锐利如鹰隼,在她身上扫过。
尤其是在她过于苍白的脸色和极力掩饰却仍有一丝不稳的气息上停留了一瞬。
“免了免了。咱俩还讲究什么礼节嘛。”
霜天长老摆摆手,踱步进来,洞府内原本刺骨的寒意似乎都因他的到来而缓和了几分。
他走到叶听澜常打坐的寒玉蒲团边,自顾自地盘膝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过来坐。跟师父说说,哪个不长眼的敢惹我家小澜儿动这么大肝火?灵力都岔成这样了?嗯?”
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哄小孩的意味。
但最后那个“嗯?”字,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叶听澜心头一紧,看来是瞒不过师父了。
霜天长老对玄冰玉心诀的了解和感知远超常人。
她心脉的裂痕和此刻灵力紊乱的状态,在他眼中恐怕如同掌上观纹。
她依言走过去,在蒲团上端坐。
姿势依旧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但指尖却微微蜷缩在袖中,泄露了一丝紧张。
“并无他人招惹。”
她垂眸,声音清冽如泉,
“是弟子……练剑时求胜心切,一时灵力运转过急,岔了气。调息片刻便好,劳师父挂心。”
“哦?练剑?”
霜天长老挑了挑眉。
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寒玉蒲团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他目光如炬,盯着叶听澜低垂的眼睫,
“练剑能把自己练得气血翻涌,心脉震荡,还带回来一身……嗯,挺特别的气息?”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眼神似笑非笑。
叶听澜心头一跳,特别的气息?
是指沈云帆千影纸的灵力残留?
还是她强行咽下那口血带来的血腥气?
亦或是沈云帆靠近时,那无法完全隔绝的、让她心湖失控的某种感觉?
“弟子愚钝,未能完全掌控剑意。”
她避重就轻,将一切归咎于自身修炼不足。
“掌控……”
霜天长老轻轻重复了这两个字,脸上的促狭笑意淡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身体微微前倾。
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密感,但却字字敲在叶听澜心坎上,
“小澜儿,玄冰玉心诀,修的是冰封万念,求的是绝对掌控。
但掌控二字,不是让你把自己变成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更不是让你把自己逼到绝境。”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心口的位置,仿佛能穿透衣袍看到那根顽固的“冰针”。
“心脉乃灵力之源,神魂之桥。你那根小东西,为师不是不知道。
强行压制,如同在悬崖边筑堤,堵不如疏的道理,你该懂。
今日这岔气,绝非偶然,是堤坝将溃的征兆。告诉师父,到底是什么念头……
或者说,是什么人,让你心神动荡至此?连冰封都封不住了?”
霜天长老的语气充满了关切和担忧。
没有半分在沈云帆面前时那种“白菜被猪惦记”的嫌弃和警惕。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心疼徒弟、试图引导她走出困境的长辈。
叶听澜的指尖在袖中掐得更紧。
师父的话像一把精准的冰锥,凿开了她强行冰封的心防一角。
沈云帆的身影,他那探究的目光,他情急之下的呼喊。
他操控千影纸时专注而担忧的神情。
还有那将她托住的、近乎拥抱的奇异感觉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翻腾。
杂念!天堑!
心湖的裂痕似乎因这些翻腾的念头而隐隐作痛。
她猛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更加深沉的寒意,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师父多虑了。并无他人,亦无杂念。是弟子修行不够,定力不足。
弟子会闭关静修,直至彻底掌控心绪,稳固心脉。请师父放心。”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心。
仿佛只要把自己关在更深的冰窟里,就能彻底冻结那些不该有的波澜。
霜天长老看着她倔强冰冷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更深的心疼。
他太了解这个徒弟了,认定的事情,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他叹了口气,不再逼问。
只是抬手,一道温润而磅礴、却又带着极致寒意的灵力隔空渡入叶听澜体内。
这股灵力瞬间抚平了她体内翻涌的逆气,暂时稳住了心脉处摇摇欲坠的“冰针”。
剧痛稍缓,叶听澜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
“罢了。”
霜天长老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些许轻松,但眼底的忧虑未散,
“你这倔脾气。闭关可以,但记住为师的话:堤坝堵得太死,洪水只会冲得更猛。
有时候,看清自己的念,未必是坏事。一味地冰封,最终冻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他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
“好好调息。为师给你守着洞口,省得……嗯,省得风太大,吵着你。”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太清峰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山岩看到某个在演武坪徘徊的身影。
叶听澜心中微动,明白师父指的是谁。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混杂着对师父回护的感激,对自身软弱的羞耻。
以及对沈云帆……那无法彻底斩断的、让她恐惧的牵连。
她低低应了一声:
“谢师父。”
霜天长老点点头,转身走向洞口。
在即将踏出禁制的那一刻,他脚步微顿,头也没回。
状似随意地丢下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叶听澜耳中。
“对了,那只小虫子,好像挺担心你的。
刚才在演武坪转悠了半天,差点把青石地砖都踩出坑来。啧,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他语气里带着点嫌弃,又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说完,他身影一晃,消失在洞口禁制之外。
只留下洞府内重新弥漫开的、更加刺骨的寒意,以及一个心绪更加纷乱如麻的叶听澜。
演武坪边缘。
沈云帆确实如霜天长老所说,并未立刻离开。
他握着边缘霜花已经融化、似乎还带着她体温和重量的千影纸,站在叶听澜消失的地方,眉头紧锁。
空气中那丝极淡的血腥气早已被风吹散,但他心头的沉重感却丝毫未减。
“怎么办……”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强撑着飞回霜寒峰,独自忍受心脉剧痛的模样。
他前世已经害死了叶听澜一次,这一世,他又害得她心脉受损……
他已经不知道,这重生有什么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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