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云帆的身影彻底融入洞府外那片渐盛的晨光,丹室内重归寂静。
唯有冰魄暖玉残留的温润寒气与空气中淡不可闻的丹药冷香在无声流淌。
玄冰禁制缓缓闭合,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叶听澜并未立刻进入静室深处。
她静静地立在冰棱门前,冰绡披风垂落。
周身气息沉凝如水,新生的经脉流淌着磅礴而驯顺的力量,如同冰封之下苏醒的暗河。
方才那番疗伤与仓促的“两清”宣言,仿佛在她冰封的心湖上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涟漪虽已平复,湖底却似乎有了些微妙的松动。
她需要一点真正独处的冷冽空气来重新凝定心神。
指尖轻点,冰棱门户无声滑开。
她没有走向静室,反而沿着青玉小径,朝着洞府入口那片被晨曦浸染的微光处走去。
步履依旧平稳,带着霜寒峰特有的孤高与疏离。
甫一踏出洞府禁制范围,凛冽而清新的山风便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草木气息与霜寒峰特有的寒意。
金红的朝霞泼洒在连绵的雪峰之上,将玄冰雕琢的建筑群染上温暖的轮廓。
然而,就在这片壮丽之下,入口处玄冰平台边缘的一隅。
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景象瞬间攫住了她的目光。
积雪之上,蜷伏着一团巨大的、纯白的身影。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灵猫,体型远超寻常家猫。
宛如一头精疲力竭的小型雪豹,长毛在晨风中微微拂动,散发着柔和的玉色光晕。
它的气息极其微弱,如同一盏即将熄灭的烛火,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腹部艰难地起伏。
在它温暖柔软的腹下,紧挨着它微弱心跳的地方,蜷着一个更小的身影
——一只同样纯白无瑕的小幼崽,正闭着眼睛,本能地汲取着母亲最后的温暖。
幼崽的脖颈上,系着一根纤细的红绳,红绳末端,是一枚小巧却极其醒目的令牌
——令牌的样式,叶听澜认得,正是药王谷首席长老夜清歌亲传弟子才能拥有的身份信物!
而此刻,它竟挂在一只刚出生的幼猫身上!
很明显,这只母猫是夜清歌的灵宠。
叶听澜冰封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她怎么会来这里。”
就在叶听澜驻足凝望的瞬间,那只巨大的白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它一直阖着的眼睛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美丽的碧绿眼眸,此刻却盛满了疲惫与一种近乎燃烧殆尽的明亮意志。
它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叶听澜。
“……”
母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似乎想抬头,却已无力支撑。
叶听澜沉默地看着它,没有靠近,也没有询问。
周身自然散发的冰魄气息如同一道无形的寒渊,隔绝着她与外界的亲昵。
她自入道途起,便没有任何灵兽能在她毫无保留的威压与冰冷气息下靠近,而不本能地恐惧或崩解。
即便是疗伤圣品的玉琉灵猫,也不行。
所以,她从未动过收养灵宠的念头
——那是对彼此的无谓折磨。
母猫的碧眸紧紧盯着叶听澜,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祈求。
只有一种近乎托付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坦然?
它再次竭力震动了一下喉咙。
这次,一个虚弱却无比清晰、带着奇异韵律的声音,直接在叶听澜的心神中响起。
并非言语,而是纯粹意念的传递。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夜清歌的白猫。它……是我的孩子。”
意念传递间,它艰难地用鼻尖轻轻蹭了蹭腹下沉睡的幼崽。
“此子……命途未启。”
它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叶听澜身上。
那碧绿的瞳孔深处,倒映着叶听澜清冷孤绝的身影和背后霜寒峰巍峨的轮廓。
“昨夜……我推测出,它……与你有缘。”
意念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
“我将它送你,请你……收下。”
不是请求,不是交易,更非施舍与投资。
仅仅是一句简单至极、却又重逾千钧的陈述
——“我将它送你”。
寒风卷起细微的雪沫,掠过叶听澜的冰绡披风。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冰蓝色的眸子垂下。
她静静凝视着雪地上那两团白色。
那句“与你有缘”在心神中回荡。
缘?
她叶听澜的“缘”,向来是霜剑寒冰,是孤峰绝壁,是求道路上无止境的凛冽。
何曾与这般柔弱、温暖、需要庇护的小生命有过关联?
幼猫在母亲的腹毛下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奶气的呜咽。
本能地用小小的鼻子拱了拱母亲的身体,寻找着再也无法给予的温暖。
终于,她极其缓慢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你母亲没事。只是需要先休息一下。”
冰魄灵力无声流转,在她脚踝处形成一层极薄、近乎无形的寒气屏障。
不是为了隔绝,而是为了收敛自身那足以冻结低阶生灵的生命本源气息。
她走到幼猫面前,蹲下身。
动作依旧带着霜寒峰的孤高与一丝刻意的生疏。
她没有立刻去碰触那柔软脆弱的新生儿,只是伸出指尖,隔着寸许距离,悬停在幼猫上方。
一道温和的冰魄灵气丝线,自指尖悄然探出,极其轻柔地缠绕上幼猫小小的身体。
这灵气并非治疗,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触碰,小心翼翼地感知着这弱小生命的承受极限。
幼猫似乎被这股温凉的气息吸引,停止了呜咽,小小的脑袋无意识地朝着灵气来源的方向拱了拱。
叶听澜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垂眸看着那枚挂在幼猫脖颈上的令牌,令牌在晨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仿佛无声地诉说着远在药王谷的夜清歌的某种意志。
“缘……”
她低低地、近乎无声地重复了这个字,冰封的唇角似乎抿得更紧了些。
风拂过,卷起她冰绡披风的一角,也拂动着幼猫颈后细软的绒毛。
她缓缓收回了悬空的食指。
然后,做出了一个极其自然却又完全不符合她“霜寒峰不近人情大师姐”人设的动作
——她解开了自己冰绡披风一侧的系带。
轻柔冰凉的冰绡一角垂落下来,带着她身上清凛的气息。
她极其小心地、将那团瑟瑟发抖的纯白新生包裹住,隔绝了刺骨的寒风。
她的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的僵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小心翼翼。
她用另一只手,隔着冰绡,极其轻缓地将那团温热捧了起来。
小家伙在冰绡的包裹下似乎找到了安全感,细微的呜咽彻底停止了,只剩下安稳的、微不可闻的呼吸。
叶听澜站起身,捧着这意外得来的、沉甸甸的“缘”。
她望向远处药王谷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捧着那个裹在冰绡里的白团。
母猫看着叶听澜的动作,终于笑了出来,随后启动夜清歌的传送阵法回去
——夜清歌没有那么冷血,只是白猫是自己偷偷出来的。
叶听澜迎着初升的朝阳,一步步走回了那座幽蓝冰冷的洞府深处。
玄冰禁制在她身后无声闭合,将晨光与风雪,都隔绝在外。
洞府入口的青玉小径上,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足迹。
洞府深处,静室门前,霜天长老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
他手中依旧拎着酒葫芦,浑浊的老眼扫过叶听澜手中那团明显不属于霜寒峰的、被冰绡包裹的“活物”。
又看了看她依旧清冷淡漠、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重量的侧脸。
老头子什么也没问,只是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仿佛了然又仿佛叹息的咕哝。
随后,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世事如棋,缘法难料。
看来,他这片冰封万载的霜寒峰顶,终于要迎来一点点……不一样的温度了。
静室中。
冰晶壁泛着幽蓝的光,将室内映照得如同深海之底。
与外界的喧嚣和壮丽晨光彻底隔绝,唯有精纯的寒气无声流淌。
叶听澜捧着那团被冰绡包裹的温热,站在静室中央。
冰绡材质特殊,寒而不凝,轻柔地阻隔着外界和她自身足以令寻常生灵冻结的冰魄本源气息。
小家伙在里面似乎很安稳,细微的呼吸均匀,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在冰绡的庇护下稳定地跳动着。
她垂眸,冰蓝色的瞳孔倒映着那一小团纯白。
没有立刻放下,也没有更多的动作,仿佛捧着什么需要谨慎解析的冰魄灵髓。
指尖隔着冰绡,能感受到那小小的、温软的起伏,是一种全然陌生的触感。
与她熟悉的玄冰、灵剑或是炼丹炉的冰冷坚硬截然不同。
“缘……”
她无声地重复着这个字眼,眼底冰层下的暗流似乎又涌动了一下。
夜清歌的令牌……那枚象征着药王谷亲传弟子身份、此刻却挂在一只幼猫颈上的小小信物。
它在幽蓝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光泽,像一个沉默的问号,也像一个无声的契约。
她终于动了。
不是走向玉床,而是走向静室角落一处天然形成的玄冰凹槽。
那里寒气最为精纯,本是修炼或存放特殊药材之地。
指尖轻点,冰魄灵气丝丝缕缕探出,并非攻击性的凛冽,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编织感
——她在凹槽底部催生出一层细密、柔韧、如同上等蚕丝般的冰魄灵絮。
又在其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性质温和的万年雪绒草气息。
一个简陋却足够安全、温度适宜的“窝”顷刻成型。
她俯身,隔着冰绡,将幼猫极其轻缓地放入这个冰棱与雪绒构筑的小巢穴中。
解开包裹的冰绡一角,让它的小脑袋能自由呼吸。
小家伙似乎被这新的环境惊动,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弱的嘤咛。
叶听澜下意识地用指尖,释放出一缕比之前更温和、更持续的冰魄灵气,轻轻拂过幼猫细软的绒毛。
那缕带着她本源气息的灵力仿佛拥有奇异的魔力,幼猫迅速安静下来。
小小的鼻翼翕动着,本能地汲取着这精纯的寒息。
甚至还露出一种舒适的姿态,蜷缩在冰絮雪绒之中,再次沉沉睡去。
它对她的冰魄灵力,竟有种天然的亲和。
叶听澜收回了手,指尖残留着那微弱生命带来的奇异触感。
她看着那小窝里安稳沉睡的纯白,又看了看自己刚刚释放灵力的手指。
清冷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
她依旧站得笔直,只是目光落在幼猫身上的时间,比落在任何一柄灵剑或丹炉上都长了那么一瞬。
静室的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
霜天长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拎着他的酒葫芦。
浑浊的老眼扫过角落那个格格不入的小窝和窝里的新住户。
又落在徒弟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气场微妙的背影上。
老头子挑了挑眉,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啧”。
随即仰头灌了一口酒,仿佛要把那点看破不说破的笑意咽下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枯瘦的手指,朝着幼猫的方向轻轻一点。
一道微不可察却精纯至极的守护灵印,如同最轻柔的雪花,悄然落在幼猫身上,融入它的气息。
这是来自霜寒峰主的无声认可,亦是给这脆弱新生的一道护身符。
做完这一切,老头子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古老丹诀。
他晃晃悠悠地消失在门外,将这片新生“缘法”的寂静空间,彻底留给了叶听澜。
另一边,药王谷 碧梧峰,
此处是谷中灵气最盛、草木最繁茂的居所之一,属于首席长老夜清歌。
庭院内珍奇灵植遍地,药香氤氲,灵泉叮咚,本该是心旷神怡之地。
此刻,庭院的主人却显得有些焦躁。
夜清歌一身水绿色常服,长发未束,慵懒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罕见的烦躁。
她几乎找遍了碧梧峰的每一个角落
——暖阁、丹房、药圃、甚至自己最喜欢的泡着药泉的梧桐树洞。
“白绢?白绢!”
她的呼唤带着灵力,清晰地回荡在院落中,却得不到半分回应。
她的爱宠,那只通体雪白如玉、名为“白绢”的玉琉灵猫,生产后明明该在暖阁特制的灵草窝里休养。
但现在却踪影全无!
更让她心惊的是,连它昨夜才诞下的那只最活泼、毛色最纯的小幼崽也不见了!
“清芷!”
夜清歌扬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你今日可曾见过白绢?还有它那只最小的幼崽?”
苏清芷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庭院入口。
她步履轻盈地走近,看到夜清歌少见的失态,眼中也闪过一丝关切和讶异:
“师尊?弟子清晨例行检查丹圃时,似乎远远看到白绢在暖阁门口……”
她回忆着,秀丽的眉头微蹙,
“但那时弟子急着照料那株刚移栽的玉髓灵芝,只瞥了一眼便离开了。幼崽……弟子未曾留意。”
“师父莫急,弟子这就去寻。白绢刚生产完,灵力耗损,带着幼崽应走不远。”
说罢,她立刻转身,准备发动谷中弟子协查。
“等等!”
夜清歌忽然叫住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枚小巧的菱形玉镜,正是与灵宠之间的感应灵契具现之物。
“随我来暖阁。”
师徒二人快步走入安置白绢的暖阁。
温暖如春的室内,弥漫着刚生产完的微弱血腥气和灵草的清香。
柔软的金丝灵草窝里,几只毛茸茸的小玉琉猫正挤在一起酣睡,唯独少了一只。
夜清歌的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在白绢常趴卧休息的灵玉暖榻旁边。
那里,本该空无一物,此刻却残留着一道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传送灵纹痕迹!
痕迹非常新,显然是刚刚启动不久!
更关键的是,这传送灵纹的能量波动,她再熟悉不过
——正是她赐予白绢的传送玉符所激发!
“霜寒峰……”
夜清歌喃喃自语,碧绿的瞳孔骤然收缩,刚才的烦躁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明悟所取代
——白绢耗尽了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带着幼崽,启动了仅有一次机会的单向传送符,去了霜寒峰?
还把那只最小的……?!
“算了,送了就送……”
夜清歌摆了摆手,叹气道。
她看见那只白猫此时传送了回来,正瘫软在地上:
“……我们先治疗一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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