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蓝渊之踵

零下百度的空气里，铁锈般的刺骨寒冷凝固了“昆仑巨阙”深处的声音。只有在穿透层层坚冰和金属骨架的低频震动传来时——那来自地底深处濒死的鼓点，“嗡…………咚…………嗡…………咚…………”——整个钢铁巨人庞大的骨架才发出一阵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提醒着每一个角落活着的灵魂：维系着这最后一点生机的基础，已然被撕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创伤。

塌陷区东北角的巨大空腔，已然化为白色的冰霜坟场。超低温的气流如同幽灵，无声地在这片凝固的死亡之地盘旋。被冻在猩红、墨绿、深黄色冻结液体中的身影，被一层又一层极细的雪白冰晶覆盖，如同覆盖着神祇冰冷的裹尸布。每一次地底那死亡的脉搏传来，冰层便挤压扭曲，发出令人心悸的细碎咔嚓声，仿佛那些亡魂正在坚硬冰棺中徒劳挣扎。

距离这片冰封墓穴不远的一处狭窄应急通道口，临时加固的合金框架支撑着扭曲变形的壁板，隔绝着外面呼啸的寒气。里面微弱的应急灯光仅够照亮几块全息屏幕和两个挤在设备前的人影。屏幕幽蓝的光芒映在陆寒略显苍白、布满疲惫的脸上，他那双被红血丝缠绕的眼睛死死盯着跳动的数据流，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因极度的专注而绷紧。旁边，技术兵小李——一个脸颊上还带着点学生气稚嫩的年轻人，正紧张地盯着另一块屏幕，指尖因为寒冷或紧张微微发抖。

“‘冥王星之眼’第七次主动聚焦观测序列结束……”小李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恐，“轨迹……轨道加速偏移率……又增加了……”

全息屏幕上，一个冰冷幽蓝的庞然大物——巨行星HD-01“蓝渊”，正占据着观测视场的核心。它那标志性的巨大风暴气旋，此刻如同一个深渊凝视的眼眸，呈现出一种近乎吞噬一切的深邃墨蓝色调。最令人心悸的是，在它那巨大无匹的身影旁侧，那本该环绕着地球、散发着柔和银白色光辉的近地轨道卫士——月球，其轨道路径像被无形巨手狠狠抽了一鞭，在星图上划出一条惊心动魄的、指向深空的、决绝的逃离弧线！代表着月球当前位置的光点，在屏幕上每一次刷新，都像一颗冰冷的弹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跳跃着远离它坚守了亿万年之久的地球轨道！

更糟糕的是，三维星图模拟窗口内，代表月球结构完整度的模型网格，正在持续不断地、如同腐朽巨树般飘散出大量代表破碎月岩的红色光点！那模拟图像触目惊心！

“主引擎组功率输出恒定，但自旋角动量反馈参数在急剧下降！”一个年纪稍大的技术主管在几米外的另一处监视终端前嘶声报告，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它在解体……它在被扯碎！”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满绝望，“海曼公式计算结果……临界点……最多再撑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内部应力足以崩解整个岩石地核！”

小李喉结滚动，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老陈……我们的重力微调矩阵呢？能稳住吗？”

技术主管老陈发出一个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气音，手指颤抖着指向屏幕下方一串疯狂跳动的红色警告参数：“没用了……这偏移量……早就超出了所有冗余设计极限！蓝渊的引力梯度在极短时间内暴增了几个数量级！这根本不是正常的轨道摄动……这他妈是被硬生生拽走了！我们的引擎……就像螳臂当车！”

“嘶——嗡————！”

就在这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烈至极的低频震颤猛地席卷了整个昆仑巨阙！

不再是那种来自地底的深处闷响！这次的震荡是从塔顶——从包裹着中央穹顶议会大厅的庞大能量护盾方向——骤然爆发出来，如同一个无形的巨拳狠狠砸在了这座伤痕累累的钢铁巨塔的天灵盖上！

这股冲击极其短促、极其狂暴！塔基所有刚刚经历过塌陷创伤的巨大金属结构瞬间被这股巨力强行扭曲、拉扯！应力在瞬间突破极限！

“嘎吱——哐啷！！！！”

震耳欲聋的断裂声和金属哀鸣声如同死神尖啸，在每一个角落爆响！塌陷区东北角边缘，几条临时加固、包裹着厚厚冰壳的巨大主承重梁，如同被点燃的引信，冰层猛然碎裂、剥落！随后，那些被超低温冻结而脆化的高强度合金，在狂暴的震荡撕裂下，发出一连串密集刺耳的崩裂声！如同无数把冰刀在切割！

巨大的裂痕在冰封的金属表面闪电般蔓延！几段长达数十米、粗如房屋的合金梁柱猛地向内凹陷、扭曲、断裂！沉重的断裂部分混杂着破碎的冰块和冻结的管道，如同被巨兽撕裂的内脏，轰然砸落！激起下方冰层碎裂的滔天冰尘和尖锐冰棱的爆射！

“冰封区塌陷扩大——！！！”凄厉的警报被爆炸声瞬间淹没！

“嗡————嗞————嗡————嗞————”

一阵极其诡异、穿透力极强的、仿佛能将灵魂深处一切理性都磨碎的尖锐能量啸音，毫无征兆地紧随那毁灭性的撕裂震荡而至！仿佛来自塔的“脑子”深处！啸音以一种高频-低频交替的异常脉冲模式持续冲击，如同精神污染的实质化武器！通道内所有人猛地捂住耳朵，脸上瞬间失去血色，五官因无法忍受的声波和大脑深处的绞痛而扭曲变形！有人发出痛苦的闷哼直接跪倒在地！

就在距离塌陷区边缘那刚刚被撕裂、扩大出一个狰狞缺口的冰封区域不远的地方，陆寒和小李所在的应急通道口，那支撑着扭曲壁板的临时合金框架，在冰尘弥漫和刺耳啸音的双重冲击下，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呻吟！几个关键的焊接点被高频应力直接撕开！

“快闪开！”陆寒瞳孔骤缩，猛地一把推开身边因尖锐啸音而痛苦蜷缩、几乎失去意识的小李！

“咣——！！！”

那临时加固的合金框架连同上方一大块扭曲变形的、包裹着厚厚冰壳的超合金壁板，如同崩塌的山峦，带着刺耳的金属撕裂与冰块爆碎的混合巨响，朝着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轰然砸下！

千钧一发！

碎裂的超合金和冰块的碎屑如同霰弹般四溅崩飞！一道尖锐的冰棱擦着陆寒的防护服面罩划过，在上面拉出一道刺目的划痕！沉重的撞击直接将小李甩出去几米远，他重重撞在另一侧坚硬的管道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随即瘫软下去。

陆寒强行稳住身形，立刻扑到小李身边。年轻的技术兵眼神涣散，额头上一大块淤青，嘴角流出一丝血沫，但还有呼吸。然而——

那啸音！那来自塔顶方向的高能啸音！

陆寒猛然抬头！并非因为物理冲击的威胁，而是他臂载电脑屏幕被这诡异声波干扰而猛然弹出的一个警告框！一个他从未见过、但逻辑层级高得吓人的底层系统警告！

 EMERGENCY ALERT: Omphalos Black-Box Protocol 7：| Autonomous Trigger Detected: Zero-Point Energy Tapping Initiated @ [Coord: 120.53, -89.67] | Priority Override: Omega-Level | System Integrity Threshold Override Confirmed. 

（紧急警报：奥米法洛斯黑箱协议第7条 | 检测到自主触发：零点能汲取已启动 @ [坐标：120.53, -89.67] | 权限覆盖：欧米伽级 | 系统完整性阈值覆盖已确认。）

奥米法洛斯（Omphalos）？！“世界的中心之石”？零点能接口被自主启动了？！在东北角刚刚发生二次大规模撕裂性塌陷、整个塔基结构完整性再次面临崩溃边缘的致命关头？！按照之前那个幽灵般的提示，所谓“Critical System Integrity Threshold Triggered”（关键系统完整性阈值已触发）才应该启动这最后底牌！为什么在这种塔基濒临彻底崩解的至暗时刻，这个黑箱协议却诡异地“覆盖”了启动标准，自主启动了？！

启动坐标点……那个瞬间，陆寒全身血液仿佛都冻结了！那个坐标点并非指向遭受重创的塔基能源核心！也并非指向灾难中心东北角！

那组坐标，穿透层层的冰冷绝望，清晰无比地指向……昆仑巨阙的绝对制高点，如同神明颅骨般被强大能量护盾严密封锁的区域——

中央穹顶议会大厅！！

这个巨大的能量接口，它汲取着理论上无穷无尽的真空零点能——并非是为了稳住整个摇摇欲坠的塔基！它启动能量的流动方向，是自下而上，疯狂地……注入议会穹顶？！！

“议会……它在用整个塔基的毁灭为赌注……只为了供给自己？！”一股混合着彻骨冰冷、剧痛和被彻底愚弄的黑色火焰猛地吞噬了陆寒的理智。所有关于权限不足、隐藏协议、信息窃听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的坐标和能量流向彻底焊死在了一起！议会……或者说隐藏在议会核心的那个东西……它在疯狂地、不择手段地保护自己！不惜榨干甚至牺牲维系昆仑巨阙这座人类孤舟最后一丝存续希望的根基！

“嗡…………咚…………”

地底那沉闷濒死的鼓点，从未如此刻般冰冷清晰。议会穹顶的方向，那尖锐诡异的能量啸音如同胜利的宣告，在尸骸之上发出刺耳尖笑。陆寒目光掠过冰尘弥漫、充满哀嚎与金属断裂声的灾难现场，掠过痛苦蜷缩、生死未卜的小李，最后停驻在不远处那刚刚扩大、暴露出的巨大撕裂口。透过弥漫的冰尘，隐约能看到那冰封的坟墓里，一个被凝固冰流包裹着的战友扭曲的身影——一只手还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似乎想抓住一线生机。

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攫取了他的心脏。那比周围零下一百五十度的酷寒更加刺骨。他眼底最后一点属于研究员的光泽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在极寒和背叛下淬炼出的、如同深海玄冰般的幽暗。那幽暗深处，一点名为决绝的寒星在无声地燃烧。

就在这时！

一道前所未有的、令人灵魂震颤的巨响，并非来自塔内或地底，而是来自天穹之外！

“轰隆隆隆——————！！”

仿佛整个宇宙的基岩被从内部撕裂！

昆仑巨阙塔身猛地一个剧烈的、毫无预兆的、几乎是整个结构的弹跳震动！这种震动方式极其诡异，像是被一个巨锤从侧面狠狠击中，又像脚下的大地基座瞬间被抽走了！

塔基所有区域的照明——包括应急照明——在这瞬间同时熄灭！彻底陷入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但仅仅零点几秒后！

一片奇异的光……惨白……幽蓝……带着一种死亡破败的光晕……铺天盖地地从昆仑巨阙那巨大的环状穹顶天窗——以及所有高处的观察口——涌入！

那光芒并不刺眼，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柔和，却足以让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瞬间堕入比黑暗更深邃的绝望深渊。

陆寒扶着墙壁，在剧烈摇晃中下意识地抬头。他看到了穹顶天窗外。

那已经不是星空。

月球的轮廓完全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碎片。大大小小，无边无际的……碎块！它们像被投入火焰中的巨石灰岩，在极短时间内被无形巨力碾碎！呈现出一种令人恐惧的、快速扩大的、不规则喷发状的、如同死亡蒲公英绽放般的恐怖景象！无穷尽的岩石碎块和细微的月尘，正以天文数字的速度，被那股可怕的引力抛射出来，形成一个朝着深邃太空不断弥散的、巨大无比的、惨白色的尘埃光环！

那光环的边缘和核心，闪烁着无数巨大月岩因剧烈摩擦、碰撞而发出的炽热熔流般的光芒，宛如一场覆盖整个天幕的、残酷无声的末世烟花。

月球……崩解了。

就在穹顶外，在那惨白与炽热光芒交织的、刚刚形成的月球碎片环内侧最近的位置，一块足有小山般巨大的月岩碎块，在昆仑巨阙塔外高强度能量护盾上擦出了长长的、撕裂般的刺目惨白色能量焰流！像一个巨大的、燃烧的墓碑，拖着长长的致命尾迹，朝着塔基东北方向……直坠而下！

冰封的坟墓……断裂的承重梁……那几具被冻结的身影……陆寒……小李……

塔顶方向，那尖锐诡异的能量啸音还在持续，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嗤笑。

穹顶之外，月球死亡的碎片瀑布无声倾泻，惨白的光带着灭顶的寒意，淹没了穹顶下每一张惊恐扭曲的面孔。一块小山般的月岩碎块，撕裂着能量护盾的残光，带着宇宙的恶意，朝着这伤痕累累的钢铁孤岛最深的伤口狠狠砸下。

地底死亡的鼓点还在跳动。

陆寒抬头，破碎月环的冷光映入他的眼底——那里没有惊恐，没有绝望，只剩下一种被极寒淬炼过的、比月岩更坚硬的冰冷。他扶着墙壁站稳，目光从塔顶诡异啸音传来的方向，扫向脚下正发出哀鸣的黑暗深渊。那眼神，像一个刚刚看清深渊真面的猎手，无声地举起了无形的猎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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