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棋落惊弦
寅时的更漏声在沈府角楼里敲得沉滞,沈婉清握着母亲的银镯站在穿堂风里,镯面映着西跨院灯火——那是父亲连夜召见江南盐道旧部的暗号。雪粒子打在窗棂纸上沙沙作响,她忽然听见墙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比往日快了半拍,像极了今早养心殿里龙渊帝指尖敲着地契的节奏。
“小姐,李公公送来了这个。”绿枝捧着描金漆盒推门而入,盒盖绘着的并蒂莲上凝着细雪。沈婉清掀开盒盖,见里面躺着枚羊脂玉扳指,玉纹里嵌着粒极小的朱砂点——是皇上惯用的“暗桩标记”,当年赐给赵婉儿的鎏金步摇上,也有这样的红点。
“去回李公公,”她将扳指套进掌心,触感凉得像龙渊帝昨夜擦过她泪痕的指尖,“就说沈家的茶,永远为皇上的贵客温着。”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是值夜的小厮踩滑了积雪,碰翻了廊下的冰裂纹瓷缸。她望着满地碎瓷,忽然想起赵府那堆被砸烂的妆奁——原来有些破碎,从一开始便是注定的。
卯时初刻,沈相带着新誊的江南盐务账册踏入养心殿,靴底的积雪在金砖上融出湿痕。龙渊帝斜倚在美人榻上,手里转着沈婉清昨夜送回的扳指,玉纹里的朱砂点在烛火下晃成个暗红的圈:“沈爱卿倒是勤快,账册上这三处涂改……”他忽然抬眼,目光扫过账册边缘的银镯压痕,“可是婉清的主意?”
沈相叩首时,额头触到微凉的地面,想起女儿临睡前说的“留三分破绽给皇上”。“回陛下,”他的声音带着老臣的颤栗,“小女念及陛下恩典,说沈家如今唯有将心剖出来,方能表忠心。这账册上的红笔批注,是她照着当年娘娘教的管账法子……”话未说完,便见龙渊帝指尖顿了顿——“娘娘”二字,触到了这位帝王最隐秘的柔软。
养心殿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檐角冰棱坠在汉白玉石阶上,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沈婉清站在长春宫旧址前,看着宫墙上的积雪被风吹成斑驳的白痕,像极了赵婉儿最后一次见她时,脸上未擦匀的铅粉。“小姐,这是奴才从慎刑司寻来的。”随侍的小太监捧着个油纸包,里面是支断了簪头的鎏金步摇,簪杆上还刻着“长毋相忘”四个字——那是当年龙渊帝赐给赵婉儿的定情之物。
她捏着步摇断口,指尖被鎏金毛刺划破,血珠滴在“忘”字上,洇开个暗红的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宫娥的议论声:“听说皇上今早赏了沈小姐‘清辉阁’的牌子,那可是当年娘娘住过的偏殿……”话音未落便被喝止,唯有雪粒子打在青瓦上的声音,衬着远处传来的钟鼓声,在空寂的宫道上荡出回音。
申时三刻,沈婉清带着“清辉阁”的宫牌踏入御花园,腊梅开得正盛,香气混着雪气钻进领口。她看见龙渊帝正站在九曲桥上,手里握着柄刻着“海晏河清”的折扇,扇面上新画了株墨梅,枝桠间题着“雪压愈香”四字——是她昨夜托李公公递的笺上话。
“婉清来得巧,”龙渊帝将折扇塞进她手里,扇骨上还带着体温,“这墨梅是张待诏新画的,你看这枝桠……”他指尖划过扇面,停在梅枝折角处,“此处留白,倒像极了沈府东跨院的月洞门。”话里藏着的试探,像扇面上未干的墨点,在雪光下泛着冷意。
她低头望着扇面,忽然想起父亲说过“帝王的恩宠,从来都是带刺的蜜”。“陛下的墨梅比张待诏多了分风骨,”她指尖抚过“雪压愈香”四字,故意在“压”字上顿了顿,“就像这紫禁城的雪,看着洁白,实则……”抬眼时,却见龙渊帝眸色一沉,立刻屈膝谢罪,“臣妾失言,望陛下恕罪。”
龙渊帝忽然笑了,指尖挑起她鬓角的碎发,雪粒子从发间落下,沾在他明黄色的袖口上:“你倒像你母亲,总爱说些带刺的话。”这话落得轻,却让沈婉清心中一震——母亲当年被赵贵妃陷害至死,临终前说的“莫信帝王情”,此刻竟从龙渊帝口中,得了回响。
酉时初刻,沈府的厨房飘出羊肉汤的香气,这是母亲在世时,每逢雪天必做的暖身汤。沈婉清握着银镯坐在桌前,看父亲将汤碗推过来,碗沿上还刻着母亲的小字:“冬日宜温,人心宜暖”。可如今这碗汤,喝起来却带着股子说不出的涩——就像皇上刚下的旨意,明着赏她“清辉阁”主位,暗里却将沈家在江南的最后一处盐庄划给了李公公的侄儿。
“爹,您说皇上为何总提母亲?”她搅着汤里的萝卜块,看它们在汤面上沉浮,像极了这朝堂上的臣子,“当年母亲的案子,宫里是不是还有人记得?”沈相夹菜的手忽然顿住,目光扫过窗外的积雪,压低声音道:“有些事,就像这雪底下的泥,挖出来只会脏了眼。你只需记住……”他指节敲了敲她腕上的银镯,“沈家的根,从来不在朝堂,而在……”话未说完,便听见前院传来车马声,是李公公带着皇上的赏赐到了。
亥时三刻,沈婉清躺在清辉阁的雕花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卷着宫墙下的积雪。绿枝抱着刚烘暖的手炉进来,炉盖缝隙里漏出的火星,映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小姐,奴才今儿看见长春宫的老太监,他说当年娘娘失势前,曾往沈府送过个檀木匣子……”话没说完,便被沈婉清抬手止住。
她望着帐顶的并蒂莲刺绣,忽然想起龙渊帝送的扳指,玉纹里的朱砂点此刻正躺在妆奁最底层,与母亲的银镯隔着半寸距离。原来这宫里的雪,从来都不是干干净净的白——它盖住了旧年的血痕,却盖不住人心底的算计。而她沈婉清,终将在这雪与血的棋盘上,走出属于沈家的路——就像那枝被雪压弯的梅,越是严寒,越要在枝头,绽出最锋利的香。
五更的钟鼓声响彻紫禁城时,沈婉清摸出袖中的折扇,扇面上的墨梅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她望着“雪压愈香”四字,忽然用银簪在“压”字旁边刻了道细痕——这是给皇上的暗号,亦是给沈家的警示: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雪粒子又开始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像极了无数细语在耳边萦绕。沈婉清吹灭烛火,任由黑暗裹住自己,唯有腕上的银镯,在幽暗中泛着微光——那是母亲留下的光,亦是她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唯一的底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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