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雪落棋盘
卯时的雪粒子打在大理寺的朱红门上,沈相穿着三品绯色官服,腰间却系着罪臣的素白麻带——这是龙渊帝特意下的旨,“戴罪立功,以儆效尤”。沈婉清站在轿帘后,看着父亲被狱卒解下枷锁,指尖掐进掌心:皇上要的便是这副“沈家痛改前非”的戏码,好让满朝文武看见,连皇亲国戚都逃不过律法。
“小姐,赵府到了。”绿枝掀起轿帘时,北风卷着“肃静”“回避”的幡旗猎猎作响。赵府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见着沈相的官轿,窃窃私语声里混着“沈家倒戈”的惊叹——三日来,“沈相自首”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没人知道昨夜养心殿里,那封沾着丹蔻的密信究竟写了什么。
赵府的朱漆大门被狱卒撞开,门环上的鎏金狮子头在雪地里磕出闷响。沈婉清跟着父亲跨过高门槛,鞋底碾过满地碎瓷——那是前日赵婉儿被押走时,长春宫的奴才们砸烂的妆奁。她抬眼望向正厅,栋梁上的描金彩绘还未褪色,却在雪光里透着股子衰败气,像极了赵婉儿昨夜被拖出慎刑司时,鬓角沾着的草屑。
“大人,东跨院的暗格找到了!”周统领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带着刻意放大的兴奋。沈婉清看见父亲身形微顿,袖中藏着的赵府地形图角料轻轻晃了晃——那暗格的位置,正是她昨夜用朱砂圈了三遍的地方。
暗格里的檀木盒被捧出来时,盒盖还沾着新鲜的撬痕。沈相亲自掀开盒盖,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地契,最上面那张赫然盖着户部的红泥官印,“江南盐田三百顷”的字迹在雪光下刺目——这是赵府私吞赈灾银后,用来购置田产的铁证,却被皇上默许,成了沈家“立功”的筹码。
“呈给皇上。”沈相将地契递给周统领时,指尖在契纸上按了三按——这是沈家与皇上约定的暗号,“事已成,望留一线”。沈婉清盯着父亲袖口露出的银镯,那是母亲的遗物,此刻却成了拴住沈家命运的枷锁。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抱着她在花园里看雪,说“婉清的名字,该像雪般干净”,可如今这雪地里的地契,却让“干净”二字,成了最锋利的讽刺。
午后的雪越下越大,养心殿的暖阁里却燃着炽烈的炭火。龙渊帝捏着地契,指尖擦过沈相的签名,忽然笑了:“沈爱卿果然忠心,这赵府藏得够深啊。”他抬眼望向跪在下方的沈婉清,发间的素银步摇上落了片雪花,像朵不会化的白梅,“婉清,你说朕该如何赏你们沈家?”
沈婉清叩首时,额头贴在温热的金砖上,闻着炭火气里混着的龙涎香——这味道她早已熟悉,却在今日多了分刺骨的凉。“皇上明鉴,”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沈家能洗清冤屈,全赖皇上开恩。臣妾唯有侍奉皇上左右,方能报此大恩。”
龙渊帝忽然起身,袍角扫过她的发顶。沈婉清看见他腰间的“海晏河清”玉佩在眼前晃过,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莫要靠男人”,可此刻她却只能靠眼前这个男人,为沈家挣得一线生机。“起来吧。”龙渊帝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痕,“明日朕会下旨,恢复沈相的官职——但江南盐务,朕要交给新人来管……你说,让李公公的侄儿去如何?”
沈婉清心中一凛,立刻明白皇上的意思——沈家交出江南盐务,换得官复原职,看似恩典,实则是将沈家的根基一点点剜去。可她只能屈膝谢恩,看着龙渊帝转身时,袍角在炭炉上带起的火星溅在她袖口,烧出个极小的洞——就像这看似圆满的结局,终究藏着补不上的裂痕。
酉时初刻,沈府的马车驶进胡同,车辕上的铜铃在雪地里响得清冽。沈相掀开轿帘,看着门前挂着的“清白传家”匾额,忽然长叹:“婉清,你可知今日这地契,是拿你母亲的陪嫁庄子换的?”他摸出袖中染血的帕子,那是今早搜查暗格时,他故意划破手掌按在契纸上的血印,“皇上要的不是证据,是沈家‘痛改前非’的血证。”
沈婉清捏着袖口的破洞,忽然想起龙渊帝指尖的温度——那温度里,有算计,有怜悯,却独独没有真心。她望着落满积雪的沈府大门,想起小时候在门槛上蹦跳着等父亲下朝,如今门槛还是那道门槛,人却早已不是当年的人。“爹,”她忽然轻声道,“以后沈家的路,得换个走法了——皇上要的是听话的棋子,那我们便做最听话的棋子,只是……”她摸了摸发间的步摇,银质的叶片在雪光里泛着冷光,“这棋子,总得给自己留个落子的余地。”
子时三刻,沈婉清站在闺房窗前,看着院中的梅树被雪压弯了枝桠。绿枝抱着暖炉进来时,怀里还揣着李公公送来的密信:“皇上今晚翻了刘贵人的牌子,却在睡前问起小姐的月信。”信纸边缘画着朵未开的梅,是李公公特意做的记号——皇上在试探,沈家是否还有联姻的可能。
她捏碎密信,看纸灰飘进雪里,忽然轻笑。原来在这棋盘上,她从来不是“沈小姐”,而是皇上用来制衡朝臣的“棋子”,是沈家用来续命的“筹码”。可那又如何?她望着镜中自己的脸,指尖擦过眉心的花钿——花钿会卸,雪会化,可有些东西,一旦刻进骨子里,便再也抹不去了。
五更的梆子声响起时,沈婉清摸出母亲的银镯戴在腕上。镯身刻着的“平安”二字被磨得发亮,却在雪光里透着股子坚韧。她知道,从今日起,沈家的命运便系在她这枚“棋子”上,而她能做的,唯有让自己在这棋盘上走得更稳、更狠——就像这落雪,看似柔软,却能压断最硬的枝桠,亦能在来年春天,化作滋养土地的水。
雪越下越大,将整个紫禁城裹进白茫茫的世界。沈婉清望着养心殿方向的灯火,忽然想起龙渊帝说的“干干净净的棋盘”——原来所谓“干净”,不过是用血与雪洗去旧痕,再让新的棋子,在这看似清白的雪地上,踩出新的脚印。而她,终将成为这雪地里,最清醒的那个执棋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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