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局中局迷

第三十五章：局中局迷

五更天的梆子声刚落，沈婉清便被绿枝扶着起身，铜盆里的洗脸水还冒着热气，却压不住她眼底的青黑——昨夜她在御书房核对账册到子时，账本上赵府与沈家交叉的那几页，被她用朱砂画了重重的圈。

“小姐，李公公送了东西来。”绿枝捧着个描金漆盒进门，盒盖绘着并蒂莲，却在莲心处缺了片花瓣——这是李公公约定的“紧急”暗号。沈婉清掀开盒盖，里面躺着半块羊脂玉佩，断口处还沾着血丝，正是父亲常戴的那块。

“李公公说，老爷今早被御史弹劾了。”绿枝压低声音，指尖捏着张揉皱的纸条，“都察院的折子说老爷在江南盐务上收受贿赂，人……已经被押进了大理寺。”

沈婉清指尖一颤，玉佩掉在妆奁上发出脆响。她想起昨日皇上说的“干干净净的棋盘”，此刻棋盘上的“赵府”已被掀翻，轮到“沈家”落子了。妆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发间的素银步摇在晨光里晃出冷光——原来皇上的“信任”，从来都是悬在头顶的刀，等着她自己割开沈家的伤口。

“备轿，去大理寺。”她扯过玄色斗篷裹住身子，腰间的鎏金腰牌还带着龙渊帝昨夜亲手挂上的体温，“告诉李公公，让他把赵婉儿的密信呈给皇上——就说……沈家愿意配合彻查，以证清白。”

大理寺的牢门吱呀作响，腐臭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沈相靠在草席上，青灰色官服皱成一团，看见她时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奈：“婉清，你终究是选了皇上。”他抬起手，腕间戴着的银镯是母亲的陪嫁，“当年你母亲临终前说，你像她，眼里容不得沙子……可这宫里的沙子，哪是你能容得下的？”

沈婉清跪在草席上，膝盖硌着碎石子。她想起母亲咽气前攥着她的手，说“莫要学你爹，在官场里迷了心”，此刻父亲眼底的浑浊，倒真像被风沙迷了眼的人。“爹，”她摸出赵婉儿的密信，信纸边缘的丹蔻色在牢中微光下泛着暗红，“赵府的账本里，记着您当年被迫收下的那笔盐引银子——但皇上要的不是沈家倒台，是让沈家做他手里的刀，去剜赵府的根。”

沈相忽然愣住，盯着她手里的密信，喉结滚动：“你早就知道……知道皇上在借赵府的案子敲打沈家？”他忽然苦笑，指尖擦过牢墙的青苔，“当年我送你入宫，以为能保沈家平安，却不想……你比我更懂，什么叫‘弃车保帅’。”

午后的阳光透过牢窗，在沈婉清发间投下碎金。她想起龙渊帝昨夜说的“棋盘”，此刻自己跪在大理寺，何尝不是棋盘上最关键的那颗子——皇上要借沈家的“自首”，坐实赵府的罪名，再用沈家的“清白”，堵住满朝文武的嘴。而她，必须在这局中局里，替沈家挣出一线生机。

“爹，您且在牢里待三日。”她将密信塞进父亲手中，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那是当年教她握笔时磨出的，“三日后，皇上会让您官复原职，前提是……您得亲自去抄赵府的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查出他们藏在暗格里的地契。”

沈相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清明：“你拿沈家的‘污点’换了皇上的‘信任’？可万一赵府的暗格里……”

“没有万一。”沈婉清打断他，想起李公公今早偷偷塞给她的赵府地形图，暗格的位置用朱砂圈得清清楚楚，“皇上要的是‘彻查’的戏码，只要沈家肯做这出戏的‘刀’，便能从‘同谋’变成‘功臣’——爹，这宫里的真相，从来不是黑与白，是皇上想让众人看见的‘真相’。”

酉时初刻，沈婉清回到养心殿时，龙渊帝正在看赵婉儿的密信。案上摆着刚送来的沈家“自首”折子，朱砂批红格外刺眼：“着沈相戴罪立功，协查赵府贪腐案。”她跪在金砖上，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炭炉的噼啪声，在殿内荡出回音。

“婉清，你果然没让朕失望。”龙渊帝放下密信，指尖划过她发顶，落了片雪花，“沈家的事，朕心里有数——只要沈相肯替朕办好赵府的案子，既往不咎。”他忽然轻笑，眼里映着窗外的飞檐，“你知道朕为何欣赏你？因你比那些男人更懂，在这棋盘上，有时断尾求生，反能绝处逢生。”

沈婉清抬头，看见龙渊帝腰间的“海晏河清”玉佩在烛火下泛着柔光——那是她特意寻来的，刻着皇上登基前最爱的词句。此刻玉佩随他的呼吸晃动，像极了母亲当年摇着拨浪鼓哄她入睡的模样，只是这温柔里，藏着比刀锋更利的算计。

“谢皇上隆恩。”她的额头贴在砖面上，闻着金砖缝隙里的霉味，忽然想起牢里父亲说的“迷了心”——原来在这宫里，心若不迷，便活不成；可迷了心，又如何分得清，这一步步走的，究竟是为了沈家，还是为了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

子时三刻，沈婉清回到寝殿时，绿枝正对着妆奁抹泪。妆镜里映着她腕间的银镯，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此刻却被她用来换了父亲的生机。她摸出袖中的赵府地形图，暗格位置的朱砂红在夜色里格外刺目——明日抄家时，她特意让李公公安排了皇上的心腹太监跟着，务必让“地契”在众目睽睽下出土。

窗外忽然飘起细雪，落在窗棂上结成冰花。沈婉清吹灭烛火，任由黑暗裹住自己。她知道，从今日起，沈家彻底成了皇上手中的棋子，而她，也再无退路——就像那盘越下越险的棋，每落一子，都是拿身家性命在赌，赌皇上的“信任”能护沈家周全，赌自己的“清醒”不会迷了心。

五更的梆子声再次响起时，沈婉清望着镜中素白的脸，忽然轻笑——这宫里的雪，终究是落了。而她踩在雪地上的脚印，不管多深多浅，都已刻进了这棋盘的纹路里，再无回头的可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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