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暴雨梨花

温泉的暖意似乎真的渗入了骨髓。回到古镇后，楚明夷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眉宇间沉淀了二十年的阴郁也仿佛被那氤氲的水汽冲淡了些许。更重要的是，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形的壁垒，在伤痕的坦诚相见与秘密的交付之后，已悄然消融。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在行动间流淌，如同榫卯咬合般自然。

地脉图的威胁迫在眉睫。三清殿的修复加固了一个关键“榫头”，但破坏者的行动并未停止。根据周砚白持续的地质雷达扫描和楚明夷对能量波动的感应，他们锁定了一条能量流动异常活跃的“主脉”，其走向最终指向古镇东北角——一片早已废弃、被茂密植被覆盖的旧河道区域。古籍和地方志的零星记载拼凑出线索：那里曾是古代城市水利系统的一个重要节点，连接着地下庞大的排水网络。

“暴雨梨花……” 楚明夷的手指划过一本泛黄的、记录本地古建奇闻的旧抄本，停在四个墨色淋漓的字上，眉头微蹙，“这名字听着就不祥。笔记里说，是古人为保护地下要害枢纽而设的机关，一旦触发，如暴雨倾盆，无处可避。”

“水利枢纽，也是地脉能量汇聚和疏导的关键节点。” 周砚白看着电脑屏幕上叠加了地脉图的地下结构扫描图，那废弃河道下方，确实探测到一片规模不小的、结构复杂的空洞，“如果破坏者找到并摧毁那里，整个地下能量网络的平衡可能瞬间崩溃。”

探查势在必行。两人准备了强光手电、绳索、便携式气体检测仪、高精度激光测距仪，以及周砚白特意找来的两套轻便的防刺背心。临出发前，周砚白将一个保温杯不容分说地塞进楚明夷的背包：“老规矩。”

废弃的河道入口早已被疯长的藤蔓和坍塌的土石半掩。拨开障碍，一个黑黢黢的、散发着潮湿泥土和腐朽气息的洞口显露出来。洞口边缘的石砖上，隐约可见模糊的流水纹雕饰，昭示着它曾经的功用。

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刺破黑暗。洞口向下延伸，是一条由巨大条石砌成的甬道，石壁上布满滑腻的青苔，脚下是厚厚的淤泥。空气沉闷潮湿，带着浓重的土腥味。两人一前一后，周砚白打头，楚明夷紧随其后，谨慎地向下深入。激光测距仪的红点在前方石壁上跳跃，记录着距离和角度。

甬道并不长，很快便通向一个相对开阔的地下空间。这里显然是古排水系统的一个汇流节点，数条大小不一的石砌水道在此交汇，中心是一个八角形的蓄水池，池壁由巨大的青石板砌成，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和水兽图案。池底早已干涸，积满了厚厚的淤泥和枯枝败叶。

“应该就是这里。” 楚明夷环顾四周，手电光束扫过布满雕刻的池壁，“‘暴雨梨花’的机关，很可能就设在这些水道入口或池壁附近，防止外人擅入核心枢纽。”

周砚白点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处可能隐藏机括的细节。他走到一条较大的水道入口处，水道入口呈拱形，上方石额刻着模糊的古篆，似乎是某种警示。蹲下身，用强光仔细照射入口两侧的石壁和拱顶接缝处。

“看这里。” 周砚白指着拱顶一块颜色略深的青石砖，“纹理走向和周围的砖石有细微差别，像是后来嵌入的。边缘缝隙也过于干净，没有苔藓。”

楚明夷走近，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块砖石。一股冰冷、带着金属锈蚀感的微弱“记忆”碎片传来，混杂着机括紧绷的“吱嘎”声和……某种锐物破空的尖啸！

“别动！” 楚明夷猛地低喝，一把抓住周砚白正要探过去检查的手腕，将周砚白往后拉，“是‘消息石’！触发点！”

话音未落，周砚白也敏锐地捕捉到脚下石板传来极其轻微的震动！几乎是同时，他反手用力将楚明夷往旁边蓄水池干燥的池壁凹陷处猛推：“躲进去！”

“咻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尖啸，瞬间打破了地下的死寂！

只见拱形水道入口两侧的石壁，以及他们头顶的拱顶，瞬间弹开数十个隐蔽的小孔！无数闪烁着乌光的短小弩箭，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带着凄厉的破风声，从各个刁钻的角度激射而出！箭雨覆盖了他俩刚才所站的整个区域，力道之大，深深钉入对面的石壁和淤泥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哆哆”声！箭簇上幽蓝的色泽，显然淬过剧毒！

“暴雨梨花”！名副其实！

周砚白在推开楚明夷的瞬间，自己也凭借极限运动练就的本能反应，一个极其狼狈却有效的侧滚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箭矢，只有手臂被一枚擦过的弩箭划破了冲锋衣，留下火辣辣的痛感。楚明夷被他及时推进池壁的凹陷处，弩箭“哆哆哆”地钉在凹陷边缘的石壁上，碎石飞溅！

箭雨足足持续了十几秒才停歇。空气中弥漫着硝石和金属的刺鼻气味，以及死亡擦肩而过的寒意。

“没事吧？” 周砚白的声音带着喘息，立刻看向楚明夷藏身的凹陷。

楚明夷脸色发白，但还算镇定，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周砚白被划破的手臂：“你的手……”

“皮外伤，不碍事。” 周砚白检查了一下伤口，只是浅浅的划痕，没有中毒迹象，松了口气。看着地面上、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毒箭，心有余悸：“好狠的机关！完全是冲着格杀勿论来的！”

“这只是第一道。” 楚明夷从凹陷处走出来，脸色凝重，“‘暴雨梨花’通常连环相扣，触动一处，后续可能……”

楚明夷话未说完，异变再生！

刚才触发机关的位置，那块“消息石”被弩箭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向内陷落了一寸！

“咔嚓……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仿佛巨石摩擦的巨响从地下深处传来！紧接着，楚明夷周砚白脚下原本干涸的八角形蓄水池底部，那些厚厚的淤泥开始剧烈地翻涌、塌陷！一个巨大的、黑洞洞的入口在池底显露出来！更可怕的是，四面八方连接这个节点的水道深处，传来了由远及近、如同万马奔腾般的恐怖轰鸣！

“糟了！” 楚明夷脸色骤变，“是水闸！机关联动打开了上游的蓄水闸门！它要把这里灌满！”

仿佛印证楚明夷的话，浑浊的、带着刺骨寒意的水流，如同狂暴的巨蟒，从几条主要水道中咆哮着奔涌而出，瞬间灌入这个地下空间！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

“快找高处！” 周砚白大吼，目光急速扫过四周。蓄水池中心的深洞是死路，只能往池壁上方攀爬！

然而，刚才为了躲避箭雨，他们冲散了。楚明夷在池壁凹陷处，周砚白则在靠近水道入口的另一侧。暴涨的洪水瞬间将两人隔开！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枯枝碎石，冲击力极大，冰冷刺骨，瞬间就没过了膝盖，并且还在急速上升！

“明夷！抓住！” 周砚白看到楚明夷试图从凹陷处攀上湿滑的池壁，但左手因旧伤和冰冷水流的影响，力量不足，抓了几次都没抓稳，身体被水流冲得摇晃！

周砚白心急如焚，他所在的这边池壁同样湿滑陡峭，难以攀爬。眼看水位已淹到楚明夷胸口，他就要被卷入中心那个深不见底的泄水洞！

千钧一发之际，周砚白的目光猛地锁定在蓄水池中心那个黑洞洞的入口边缘——那里并非完全光滑，似乎有几根从淤泥中显露出来的、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链！那可能是古代用来升降水闸或者清理池底的锁链！

没有时间犹豫！

“抓住铁链！” 周砚白对着楚明夷嘶吼一声，同时自己深吸一口气，猛地扎入冰冷的洪水中，奋力向池中心那个漩涡涌动的深洞边缘游去！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水流湍急，视线一片浑浊。周砚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水性，逆流而上，终于抓住了其中一根碗口粗的冰冷铁链！他立刻用绳索将自己和铁链快速捆扎固定，防止被水流冲走。同时，周砚白看到楚明夷也挣扎着抓住了另一根靠近池壁的铁链，暂时稳住了身形。

但危机远未解除！水位仍在暴涨，已经淹到了两人胸口以上！巨大的水流冲击着身体，冰冷刺骨，体力在飞速消耗。更可怕的是，水流正疯狂地涌入中心那个深洞，形成一股强大的吸力漩涡，拉扯着他们！

“不能……不能松手！” 周砚白牙齿打颤，对着楚明夷大喊，声音被水流声淹没大半。

楚明夷紧紧抓着冰冷的铁链，左手旧伤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污水刺激着疤痕，寒气直透骨髓。楚明夷能感觉到漩涡的吸力越来越强，身体像要被撕裂。就在这时，一阵更加混乱、狂暴的“记忆”碎片顺着水流和铁链涌来——那是无数被洪水吞噬的生命最后的绝望呐喊，混杂着水流冲击闸门的巨大轰鸣！

“呃啊……” 刺骨的冰冷和混乱的精神冲击让楚明夷眼前发黑，抓着铁链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动了一下！

“楚明夷！” 周砚白看得肝胆俱裂！猛地一蹬身后的石壁，借着铁链的固定，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在汹涌的水流中强行荡向楚明夷的方向！激流如同重锤击打在身上，冰冷刺骨。

就在楚明夷即将被漩涡吸力拖入深洞的瞬间，一只强有力、滚烫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周砚白！

他依靠铁链的固定和身体的爆发力，硬生生荡了过来，在最后关头抓住了楚明夷！

“抓紧我！” 周砚白嘶吼着，将楚明夷猛地拽向自己，用另一只手臂死死箍住他的腰，两人共同抱住同一根粗大的铁链。冰冷的洪水拍打着他们的身体，漩涡的吸力撕扯着他们，但相贴的身体传递着唯一的温暖和力量。

“坚持住！水流快到头了！” 周砚白的声音在楚明夷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周砚白感受到怀中身体的冰冷和颤抖，更紧地抱住楚明夷，用自己的体温对抗着洪水的寒意。

水位仍在上涨，几乎淹到了下巴。漩涡的吸力达到了顶点，仿佛要将一切吞噬。冰冷的绝望如同这洪水般蔓延。

就在楚明夷意识开始模糊之际，那震耳欲聋的水流轰鸣声……似乎……减弱了？

紧接着，水位上涨的势头明显停滞，然后开始以缓慢的速度下降！上游的闸门关闭了！机关预设的“暴雨梨花”洪水攻击，终于到了尾声！

浑浊的水流渐渐退去，露出两人湿透、狼狈不堪的身体。他们依旧紧紧抱着那根锈迹斑斑的铁链，如同劫后余生的浮木。周砚白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却依旧没有松开紧抱着楚明夷的手臂。楚明夷靠在周砚白怀里，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冰冷得不像活人，但抓着他衣襟的手指，却带着求生的力量。

浑浊的水位线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脚下，那个吞噬一切的深洞再次显露，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而就在深洞边缘的淤泥中，被洪水冲刷后，露出了一个被铁链半掩的、布满铜绿的巨大青铜圆盘，盘面上刻着复杂的天干地支和星宿图案，中心赫然是一个与周砚白罗盘纹路极其相似的北斗七星凹槽！

“暴雨梨花”的凶险之后，通往地脉核心枢纽的路径，终于在周砚白楚明夷面前露出了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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