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镜廊迷踪

八角蓄水池底，浑浊的泥水终于退尽，留下满地狼藉的淤泥、枯枝和那些淬毒的冰冷弩箭。刺骨的寒意仿佛还浸在骨髓里，楚明夷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裹着周砚白脱下来拧干的外套，身体仍在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得吓人。洪水的冰冷、濒死的窒息感，以及水中裹挟的混乱死亡记忆碎片，几乎将楚明夷再次拖入失温的深渊。周砚白的情况稍好，但手臂被箭簇划破的伤口在污水中浸泡后隐隐作痛，湿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

他们的目光都死死锁定在池底中央那个被铁链半掩的青铜圆盘上。那圆盘直径约三尺，布满铜绿，中心凹陷的北斗七星图案，与周砚白随身携带的黄铜罗盘纹路如出一辙，只是尺寸大了数倍。圆盘边缘刻着复杂的天干地支和星宿符号，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就是它了……” 周砚白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激动，小心翼翼地拨开缠绕的铁链，走到圆盘旁边。周砚白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那枚从不离身的黄铜罗盘，深吸一口气，将罗盘的中心点，对准了青铜圆盘中心那个北斗七星的凹槽。

严丝合缝！

当罗盘完全嵌入凹槽的瞬间，两者接触的边缘竟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仿佛沉睡的部件被唤醒。紧接着，青铜圆盘上那些天干地支的刻痕，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点亮，散发出淡淡的、流转不息的白光！同时，整个青铜圆盘开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旋转起来！

“咔哒……咔哒咔哒……”

随着圆盘的旋转，一阵沉闷的、仿佛巨大齿轮咬合的声音从他们脚下的地底深处传来。整个地下空间随之轻微震动，细小的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

在两人警惕而期待的目光中，蓄水池中心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边缘，原本光滑的石壁，伴随着沉重的摩擦声，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个向下延伸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阶入口！一股更加古老、冰冷、带着奇异尘埃气息的风，从入口深处幽幽涌出。

“看来，这才是通往真正核心枢纽的路。” 周砚白收回罗盘，那青铜圆盘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停止了旋转。周砚白看向楚明夷，对方虽然虚弱，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破解谜题的执着。

“能走吗？” 周砚白伸出手。

楚明夷没有拒绝，借着周砚白的力量站起身，尽管脚步还有些虚浮。“没问题。” 楚明夷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冰冷和疲惫。父亲的线索、地脉的秘密、破坏者的威胁……都指向这深不见底的阶梯之下。

两人稍作休整，补充了能量棒和热水，重新打起精神。周砚白依旧打头，楚明夷紧随其后，踏入了那向下延伸的狭窄石阶。

石阶盘旋向下，深不见底。空气越来越阴冷干燥，弥漫着一种陈年的岩石和金属混合的味道。强光手电的光束在陡峭的石壁上晃动，照亮了人工开凿的痕迹。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终于豁然开朗。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这是一个巨大的、完全由青铜铸造的空间。墙壁、地面、穹顶，全部是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铜板！无数盏镶嵌在墙壁上的、造型古朴的青铜灯盏，不知被何种古老机关驱动，在周砚白楚明夷踏入的瞬间，无声地次第亮起幽蓝色的冷光。光芒经过无数镜面的反射、折射，瞬间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却又因为光源本身的幽冷，营造出一种非现实的、光怪陆离的梦幻感。

最令人心悸的是，在这片青铜镜面的世界里，倒映出无数个他们自己的身影！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转身，都会被无数个镜面捕捉、复制、扭曲、延伸……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自己”！脚步声在密闭的镜面空间中回荡，形成令人心烦意乱的多重回响，根本无法判断方向和距离。

这里没有明显的通道，没有门，只有无尽的镜面反射，将空间切割、复制、扭曲成一个巨大的、自我循环的迷宫！

“镜廊……” 楚明夷喃喃道，声音在镜面间回荡出无数个重叠的回音，“古法秘术中用来守护核心要地的‘迷魂阵’。利用镜面反射制造视觉迷宫，扰乱人的方向感和空间认知。”

“不止是视觉。” 周砚白眉头紧锁，侧耳倾听，又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了一下旁边的青铜镜壁。声音沉闷，但传递出的振动却异常复杂，仿佛有无数个微弱的回波在镜面间互相干扰、叠加。“声音和振动在这里也被严重扭曲了。连我的空间感都受到了强烈干扰。” 这是周砚白从未遇到过的挑战。

迷失方向只是第一步。真正的危险，往往隐藏在视觉的欺骗之下。

尝试着向前走了几步。镜面中无数个“自己”也同步移动，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万花筒中。刚走出不到十米，楚明夷忽然停下脚步，脸色微变：“等等！前面不对劲！”

周砚白立刻停下，顺着楚明夷的目光看去。前方似乎是一条笔直的通道，镜面延伸向远方。但在楚明夷的眼中，那看似空无一物的通道中央，却隐隐传来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锋锐气息的“记忆”碎片——那是无数误入者触发陷阱时的瞬间惊愕与绝望！

“是悬索！透明的金属丝！” 楚明夷低喝。集中精神，指尖几乎触碰到空气中那无形的杀机，“高度在膝盖和腰间……非常密集！一旦触发，恐怕……”

话音未落，周砚白手中的激光测距仪已经射出一道细细的红线。光束在看似空荡的通道中扫过，果然在几个特定的高度和角度，清晰地映照出无数根几乎透明的、绷得笔直的金属细丝！这些细丝如同蛛网般纵横交错，布满了整个通道！它们连接着镜壁后隐藏的机括，一旦触碰，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这镜廊迷阵，不仅是视觉迷宫，更是一个布满无形杀机的死亡陷阱！

“不能贸然前进。” 周砚白沉声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这片令人晕眩的镜面世界，“一定有规律。古人设计它，不可能只是为了困死闯入者，必然有生路可循。”

楚明夷闭上眼，努力摒弃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镜像干扰，将感知集中在脚下冰冷的青铜地面和四周光滑的镜壁上。楚明夷尝试捕捉那些镜面反射背后，空间本身的“记忆”和结构脉络。“镜面……反射……角度……无限循环……” 楚明夷喃喃自语，寻找着破解的灵感。

周砚白则利用激光测距仪，开始精确测量不同镜面之间的角度和距离，试图在脑海中构建这个扭曲空间的三维模型。“角度不是随机的……很多是45度、90度……像是……某种阵列？” 周砚白快速在随身携带的防水笔记本上绘制着草图，线条凌乱却带着某种潜在的秩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幽蓝的冷光映照着他们凝重的脸庞，无数个镜像在他们周围无声地移动、凝望，仿佛嘲笑着闯入者的渺小。未知的威胁和紧迫的时间感，如同无形的绳索，勒得人喘不过气。

突然，楚明夷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周砚白：“榫卯！砚白，是榫卯！这镜面的排列，不是无序的迷宫，而是一个巨大的、立体的‘榫卯’结构！”

周砚白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你看！” 楚明夷指着几面相互反射的镜壁，“这些镜面的角度和位置，就像一个个榫头和卯眼！它们互相咬合、嵌套，通过反射，将有限的空间‘延伸’成无限！但同时，这种咬合本身，也形成了特定的‘节点’和‘通道’！” 楚明夷手指在周砚白画出的草图上快速点着，“这里，还有这里！这些90度直角的镜面交接点，很可能就是‘榫头’的节点！而45度斜角的反射面，可能是‘卯眼’引导的‘虚路’！真正的生路，应该藏在‘榫头’节点的序列里！”

周砚白看着楚明夷点出的位置，又对照激光测距仪的数据和自己的空间感知，眼中爆发出精光：“对！是序列！榫卯咬合有其内在的规律和顺序！这镜廊的‘榫头’节点，按照特定规律排列，形成了一条隐藏的‘榫道’！只要按照正确的节点序列行走，就能避开那些视觉陷阱和无形杀机！”

找到了破解的思路，两人精神大振。楚明夷凭借对古建榫卯结构的深刻理解和空间的“记忆”感知，负责辨认和定位关键的“榫头”节点（即特定的镜面交接处）。周砚白则利用激光测距仪精确测量角度和距离，结合自身被干扰但仍存的空间感，负责规划节点之间的最短安全路径，并时刻警惕着那些无形的悬索陷阱。

“第一个节点，左前方三步，90度角镜面交接处。”

“确认。悬索避开。路径安全，跟我来。”

“第二个节点，右转，前方那面独立斜镜的根部，角度87度，接近90度。”

“收到。注意脚下，三点钟方向有悬索……”

周砚白楚明夷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无数个虚假镜像的包围中，小心翼翼地踩着无形的“榫道”，一步一步向前推进。每一次落脚都经过精确计算，每一次转向都屏息凝神。镜面中倒映着他们专注而紧张的身影，层层叠叠，仿佛一支在迷宫中谨慎前行的队伍。

就在即将穿过一片由多面斜镜构成的复杂区域时，周砚白突然停下脚步，猛地将楚明夷拉向自己身后！

“背靠背！” 周砚白低喝一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

楚明夷立刻会意，毫不犹豫地转身，后背紧紧贴住周砚白同样紧绷的后背！两人瞬间形成了一个背靠背、面向四面八方的防御姿态！

几乎就在他们完成动作的下一秒！

“咻咻咻——！”

数道乌光，如同鬼魅般，从几个看似光滑的镜面之后骤然射出！目标直指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是隐藏在镜壁后的弩箭机关！显然，他们触动了某个更隐蔽的联动陷阱！

冰冷的弩箭擦着他们的身体射过，深深钉入对面的青铜镜壁，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几缕被劲风带起的发丝飘落。

“没事吧？” 周砚白的声音紧绷，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楚明夷同样急促的心跳。

“没事！” 楚明夷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但异常坚定，“继续走！下一个节点在正前方！”

“好！跟紧我！”

弩箭的袭击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刚刚升起的些许轻松。这镜廊迷阵，远比想象的更加凶险莫测。两人背脊相抵，感受着彼此传递的体温、力量和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在无数镜面冰冷而诡异的注视下，继续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坚定地踏出下一步。幽蓝的冷光在无尽的镜像中流淌，仿佛一条通往古老核心的、布满杀机的星河。而周砚白与楚明夷的身影，在无数个自我复制与扭曲中，紧紧相依，成为了这片迷幻空间里唯一真实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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