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双面手术台

数字键盘发出细微的蜂鸣，林婉的手指悬在"2"上面没动。季天成的枪口顶着她太阳穴，金属的冰凉让她打了个寒颤。保险柜电子屏的幽光映在季天成脸上，把他嘴角的细纹照得像刀刻一样。

"怎么不动了？"季天成笑了一声，枪身又往下压了压，"三分钟前周临刚发来照片，季屿的心率还在往下掉。你多犹豫一秒，他就离鬼门关近一步。"

林婉盯着控制面板上的反光，看见自己瞪得溜圆的眼睛。季屿胸口插着钢笔的样子突然闪回脑海，温热的血滴在她脸上的触感还没消失。钢笔还在口袋里震动，像季屿平时紧张时不停点桌面的手指。

"2019。"林婉的声音很轻，却把两个数字敲得特别重。电子屏上的输入框显示着四个数字，光标还在闪烁，等着她输入剩下的四位。

季天成的呼吸明显变重了。林婉能感觉到他握着枪的手在发抖，尽管他努力维持着镇定。外面的警笛声好像远了点，或许是档案室的隔音太好。

"继续。"季天成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

林婉的手指移到"0"上面，指尖的伤口沾着血，在数字键上留下淡淡的红印。她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季屿生日，她送了本相册给他，里面贴满了偷拍的照片——有他打球摔进水坑的样子，有他被老师罚站时噘嘴的样子，最后一页贴了张便利贴，写着"季屿大笨蛋，2019年3月17日前必须娶我，过期作废"。

"03。"第二个数字敲下去时，保险柜发出轻微的齿轮转动声。季天成的喉结动了动，林婉注意到他鬓角有根白头发特别显眼，和季屿熬夜工作时冒出来的那根位置一模一样。

还剩最后两位数字。林婉的手机突然从口袋滑出来，屏幕亮起，周临发来的照片正好弹出来——季屿躺在手术台上，胸口缠着白色纱布，苏媛正低头给他做心脏按压，她白大褂上的血渍已经干了，发黑的颜色像极了通风管壁上的那些字迹。

"快点！"季天成突然吼了一声，枪口戳得林婉头偏向一边。档案室的钟表突然响了，滴答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是在替季屿倒数生命。

林婉闭上眼睛，手指落下。

"17。"

四个数字连成串，电子屏瞬间亮起绿光。保险柜发出沉重的金属呻吟声，厚重的门缓缓向内打开。季天成立刻松开林婉，抢步上前去翻里面的东西。林婉摔在地上，趁机抓起口袋里震动不停的钢笔。

保险柜里没有想象中的商业机密，只有个褪色的铁皮盒。季天成把盒子拽出来时，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全是小孩子的涂鸦，上面画满了歪歪扭扭的企鹅。林婉的心脏猛地一缩，最上面那张是她十岁画的，季屿的脑袋被画成了企鹅形状，旁边用红笔写着"傻蛋季屿"。

"不可能......"季天成喃喃自语，手指颤抖地翻着那些画纸，"顾天成说重要文件在这里......"

林婉扶着保险柜站起来，突然注意到柜门内侧贴着张便利贴，上面是季屿的字迹："爸爸，如果您看到这个，说明您又偷看我东西了。这些画比任何商业机密都重要，因为是婉婉画的。对了，记得夸我一次，就一次我就很开心了——您的笨蛋儿子"

季天成的肩膀突然垮下来。他呆呆地看着那张便利贴，手里的画纸飘落在地上。林婉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季氏总裁，像个迷路的孩子，枪早就掉在地上了。

"1999年3月17日。"林婉突然开口，走到散落的画纸旁蹲下身，"是季屿的生日。2004年7月8日，是我把企鹅吊坠扔进泳池的日子。2019年3月17日，是我在便利贴写的最后期限。"她捡起那张画着企鹅脑袋的涂鸦，指尖拂过季屿后来用钢笔加的小爱心，"季先生，您知道为什么季屿总说您没夸过他吗？"

季天成猛地抬头，眼睛通红。

"因为您夸他商业天赋时，总要加一句'可惜像你妈一样心软'。您欣赏他决策果断时，总要说'要是更冷酷点就好了'。"林婉把画纸叠起来放进外套口袋，钢笔的震动突然停止了，"您书房里那个粘了又粘的陶罐，是我五岁送他的生日礼物。您每次骂它丑，季屿都会偷偷拿回去重新粘好。"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临撞开门冲进来，看见满室狼藉愣住了："林小姐？季董？警察......"

"季屿怎么样了？"林婉打断他，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周临的脸色很难看："还在抢救......苏媛说情况很危险。"他突然注意到地上的枪，连忙上前捡起，"季董，您怎么会......"

"我......"季天成张了张嘴，突然捂住脸蹲下去，肩膀不停抖动。林婉从没见过这个男人显露半分脆弱，此刻却像个被戳破所有伪装的孩子。

档案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苏媛。她摘掉口罩，脸上还有血渍，白大褂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左臂上模糊的疤痕——是个月牙形，和林婉后腰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要见你。"苏媛的声音嘶哑，眼睛瞟了季天成一眼，"最好快一点。"

林婉转身就往外跑，经过季天成身边时，男人突然抓住她的脚踝。他抬头时，脸上满是泪痕："保险柜......真正的保险柜......在......"

"我知道。"林婉打断他，挣开他的手，"门把手有企鹅刻痕的那个，苏媛告诉过我了。"她最后看了一眼散落满地的画纸，"那些画，麻烦您收好。季屿会难过的。"

抢救室外的红灯刺得人眼睛疼。林婉跑过去时差点撞到护士，苏媛跟在后面气喘吁吁："你慢点......伤口裂开了......"

"他怎么样？"林婉抓住个刚出来的医生问，对方白大褂上全是血。

医生摘下口罩，面色凝重："子弹离心脏太近......我们尽力了。家属的话，现在可以进去......"

林婉推开抢救室的门，消毒水味混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季屿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身上插满了管子。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屏幕上的波动很微弱。

林婉一步步走过去，在床边蹲下身。季屿的眼睫毛很长，像小扇子一样垂着，上面还沾着水珠，不知道是汗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左手露在被子外面，食指缠着创可贴，位置和林婉的伤口一模一样。

"季屿，"林婉轻轻握住他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鼻子发酸，"我找到那张便利贴了。你的字迹还是那么丑，比八岁时往我作业本上画企鹅的时候还丑。"

男人的手指突然动了动，眼睛慢慢睁开条缝。看见林婉，他虚弱地笑了笑，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林婉连忙把耳朵凑过去。

"傻......蛋婉婉......"季屿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密码......其实是......你的生日......"

林婉的眼泪瞬间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她想起自己骗了季屿那么多年生日，想起他今天挡在她身前被枪打中的样子，想起通风管道里他说的那些话。

"我知道。"林婉哽咽着说，用袖子擦掉眼泪，"20040708，我记反了月份和日期，真正生日是20040807。对不起，季屿，我错了......"

季屿摇摇头，费力地抬手想擦她的眼泪，却没什么力气。林婉赶紧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让他感受她的温度。

"企鹅......吊坠......"季屿的呼吸越来越弱，眼神开始涣散，"还在吗......"

林婉想起自己塞进他嘴里的吊坠，点点头："在，一直都在。季屿，你不准睡，听到没有？你还没告诉我当年是谁推我下水的，顾天成那个骗子......"

提到顾天成，季屿的眼睛突然亮了亮，他用尽最后力气抓住林婉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不......是我......"

林婉的脑子"嗡"的一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她呆呆地看着季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其实......是我......"季屿的声音断断续续，眼神却异常认真，"那天......你说喜欢顾医生......我嫉妒......不小心......把你推下去了......对不起......婉婉......"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长鸣。医生护士们冲进来把林婉拉开，各种仪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林婉看着被抢救的季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句话在不停地回响——"其实是我推的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关掉了仪器。抢救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林婉的呼吸声。苏媛走过来搂住她的肩膀，周临站在门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林婉慢慢走到病床边，季屿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但嘴角还微微上扬着，好像在笑。她轻轻拿起他的手，把自己的企鹅吊坠塞进他掌心，然后握住他的手指，让他攥紧。

"季屿，"林婉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记不记得你八岁时说过的话？你说要当我的骑士，永远保护我。结果你不仅推我下水，还骗了我这么多年。"她笑了笑，眼泪却掉得更凶，"不过没关系，这次我原谅你了。下一次，换我当骑士保护你好不好？"

病房门被推开，季天成站在门口，手里捧着那个粘了又粘的陶罐。看见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季屿，他手里的罐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林婉没有回头。她低头吻了吻季屿冰凉的嘴唇，然后站起身，擦掉眼泪，挺直了背。抢救室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孤独的骑士。

"周临，"林婉的声音异常平静，"季氏集团的保险柜，麻烦你带我去。苏媛，准备开发布会，我要公布顾天成医院的所有黑幕。"她最后看了一眼季屿的脸，"至于季屿，他只是睡着了，我们很快就能叫醒他。"

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光斑。林婉踩着那些光斑往外走，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她知道前面还有很多事要做，但没关系，季屿说过，她是最勇敢的企鹅骑士，永远不会害怕。

季天成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碎瓷片扎进掌心渗出血珠。他盯着满地裂纹里露出的泛黄信纸，喉结剧烈滚动："这些年...我以为罐子里是你偷藏的满分试卷..."

林婉弯腰捡起最完整的一张，纸张边角蜷曲如枯叶。钢笔字迹歪歪扭扭划过纸面，十岁的季屿用红墨水写着："今天爸爸又没回家吃饭，婉婉给我画了企鹅骑士。她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时候，比企鹅可爱一万倍。"

"周临。"林婉把信纸折成方块塞进西装内袋，指尖在冰凉的布料上顿了顿，"你说顾天成今晚有场重要的慈善晚宴？"

周临喉结动了动："在丽思卡尔顿顶楼。季董原本..."他瞥见地上的碎瓷片，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苏媛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袋："这是我从顾天成办公室找到的麻醉剂样本，和当年推你下水的人用的是同一种。"她突然扯了扯林婉的袖口，露出她手腕上淡粉色的疤痕，"但他办公室保险柜里有张照片，九岁的你戴着企鹅吊坠站在泳池边，背后站着个戴口罩的男人。"

林婉的指甲掐进掌心："照片呢？"

"季屿中枪前，让我藏进通风管道了。"苏媛突然抓住她的小臂，指甲几乎嵌进皮肉，"林婉，季屿给我发过条奇怪的短信——'如果我出事，记得让婉婉去看看老地方第三块砖后面'。现在看来..."

季天成突然狂笑出声，笑声震得输液架嗡嗡作响。他从满地狼藉中摸到个企鹅造型的U盘，金属外壳被岁月磨得发亮："这个...他八岁生日时，非要把我们的对话录进去..."

林婉猛地攥紧口袋里的钢笔。那个U盘她记得，季屿当年说要录下他们所有的秘密，结果对着麦克风说了一下午的"婉婉最可爱"。

电梯下行的失重感让胃里泛起酸水。林婉盯着不锈钢壁上自己的倒影，突然想起昨夜季屿贴在她耳边的话："婉婉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推你的人不是顾天成..."电梯猛地一震停下，刺耳的警报声里，周临的手机突然亮起。

屏幕上跳出段监控录像——二十年前的泳池边，戴着季氏集团工牌的陌生男人把年幼的林婉往水里推。而角落里，十岁的季屿攥着书包带浑身发抖，书包上挂着的企鹅吊坠在阳光下闪着光。

"三楼有人用消防斧撬门！"周临猛地把林婉拽进安全通道。楼梯间应急灯的绿光里，林婉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季天成越来越近的嘶吼："是顾天成收买的人...季屿这小子替我扛了二十年..."

苏媛突然从消防栓箱后扯出条消防水带，金属接口砸在台阶上溅起火星："通风管道的照片里，那个戴口罩的男人..."她话没说完，三楼平台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巨响。

林婉反手按住季天成往楼上推："去顶楼宴会厅！"钢笔在口袋里硌得肋骨生疼，她突然想起季屿胸口的血窟窿，和她后腰这块永远无法消失的月牙形疤痕。

安全门被撞开的瞬间，林婉看见五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为首那人脸上有道刀疤，手里把玩着的钢笔让她瞳孔骤缩——那是季屿大学时获奖的限量款，笔帽上刻着的小企鹅此刻正滴着血。

"林小姐，顾总请你去喝杯茶。"刀疤男笑的时候露出颗金牙，抬脚碾过地上的碎玻璃，"顺便把季少爷藏起来的那份医院数据交出来。"

消防水带突然甩过来缠住刀疤男的脚踝，苏媛拽着水带往反方向跑："数据在我这！"她经过林婉身边时压低声音，"老地方见——就是你俩偷偷接吻的那棵香樟树下！"

林婉转身冲进另一侧电梯，季天成的尖叫声混着枪声从楼梯间传来。轿厢上升时，她掏出那支染血的钢笔旋开笔帽——笔杆里果然藏着张SIM卡，金属触点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

顶层宴会厅的水晶灯突然暗下来。林婉贴着旋转楼梯的扶手往下看，看见顾天成穿着白色西装站在香槟塔前，手里举着的平板正播放着医院的监控画面。屏幕里，季屿浑身是血地从通风管道爬出来，口袋里掉出的企鹅吊坠在地板上滚出清脆的声响。

"季老爷子，您看。"顾天成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大厅，"这就是您引以为傲的继承人，为了个女人连公司机密都敢泄露..."

林婉突然拧开消防栓的阀门，水柱裹挟着碎玻璃喷涌而出。混乱中她看见周临正拿着手机直播，弹幕像潮水般划过屏幕——【这不是三年前报道医疗黑幕的记者吗？】【顾天成居然伪造死亡证明！】【季氏集团的公章怎么会在他抽屉里？】

人群骚动中，顾天成突然掏出枪指向季天成。林婉扑过去的瞬间听见枪响，子弹擦着她的耳朵飞过，在身后的油画上炸开深色的花。当她按住顾天成持枪的手腕时，闻到了他袖口熟悉的雪松香水味——和二十年前把她推下水的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是你。"林婉把钢笔尖抵在他颈动脉上，冰冷的笔尖沾着季屿的血，"当年你在季家当司机，偷了季屿的企鹅吊坠想栽赃给他。"

顾天成突然低笑出声，喉结在钢笔尖下滚动："你猜当年是谁给我钱，让我把这事栽赃给顾家那个废物医生？"他的眼睛越过林婉的肩膀，看向宴会厅入口，"季董事长，别来无恙？"

林婉感到手指一阵刺痛。钢笔尖沁出的血珠滚落下来，滴在昂贵的地毯上，像极了那年季屿送给她的第一支钢笔时，不小心蹭在练习本上的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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