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纸片还在空中打转,林秀芬已经走出十几步远。背后赵建国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秀芬!你疯了吗?那是北大的——"
"我知道是什么。"她没回头,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着那张盖了公社红章的介绍信。前世她直到咽气前才知道,这纸片比录取通知书金贵多了。
村口老槐树下,几个纳鞋底的妇女齐刷刷抬头。王婶的针尖在头皮上蹭了蹭:"秀芬啊,你男人跪着呢。"
"他不是我男人了。"林秀芬脚步没停。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撕碎的网。
晒谷场东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妇女主任李红英的蓝布衫在人群里格外扎眼,她正拽着陈丽华的胳膊往大队部拖。陈丽华的麻花辫全散了,白衬衫领口扯开一道缝,露出锁骨上一块暗红色的胎记。
"放开我!我爸是烈士!"陈丽华的声音尖得刺耳。
李红英的嗓门比她更大:"烈士?你爹陈大柱是叛徒!县里刚来的文件!"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1943年给鬼子带路的就是他!"
人群"嗡"地炸开了锅。林秀芬猛地刹住脚步。前世陈丽华靠着"烈士子女"的身份风光了一辈子,原来——
赵建国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汗津津的手抓住她手腕:"秀芬,这事有误会..."
她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他手背上立刻浮现出几道红痕,像被火钳烫过似的。
"误会?"林秀芬指向被拖走的陈丽华,"你昨晚在知青点后墙根下,亲口说等她上了大学就离婚娶她。现在她爹是汉奸,你还娶吗?"
赵建国的脸由白转青,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却说不出话。他身后,晒谷场上的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接着是公社书记的喊话:"全体社员注意!立即到大队部开会!"
林秀芬转身往大队部走,赵建国一把拽住她胳膊。这次他用了十成力,她感觉骨头都在发疼。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他眼睛发红,呼吸喷在她耳根上,带着隔夜的蒜味,"昨晚你跟踪我?"
林秀芬没挣扎,只是冷冷看着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那只手曾经在前世女儿婚礼上,当着全村人的面扇得她嘴角流血。现在它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跟踪?"她突然笑了,"赵建国,你配吗?"
大队部门口的石阶上,李红英正把陈丽华往墙上按。陈丽华的衬衫扣子崩飞了两颗,领口歪斜着露出半边肩膀。她突然挣开李红英,扑向林秀芬:"都是你!要不是你撕了通知书——"
赵建国下意识往旁边闪了半步。陈丽华没收住势头,整个人撞进林秀芬怀里。两人一起跌在晒谷场的麦秸堆上,陈丽华的手肘重重顶在她肋骨上。
林秀芬闷哼一声,闻到了陈丽华头发上的桂花油味儿——前世赵芳结婚那天,也是这个味道。她抓住陈丽华的肩膀往外推,手指陷进那件白衬衫里。布料"刺啦"一声裂开,露出陈丽华后背上一大片淤青。
人群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李红英眼尖,一把扯开陈丽华的衣领:"这伤哪来的?"
陈丽华突然不挣扎了。她缩在麦秸堆里,嘴唇哆嗦得像离水的鱼:"我、我自己摔的..."
"放屁!"李红英揪着她领子往大队部拖,"这分明是皮带抽的!说!是不是你那个汉奸爹打的?县里文件上可写了,陈大柱去年偷偷回村找过你!"
林秀芬慢慢从麦秸堆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赵建国站在三步外,眼神在她和陈丽华之间来回游移。她突然想起前世病房里,他也是这样站在她和赵芳之间,最后选择了给女儿递水果刀。
大队部里传来陈丽华撕心裂肺的哭声。林秀芬整了整衣领,发现口袋里那张介绍信不见了。她蹲下身,在麦秸堆里摸索着,突然碰到个硬东西——是个褪色的铁皮烟盒。
"这是..."她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伪军制服,胳膊搭在个穿学生装的少女肩上。少女低着头,但锁骨上那块暗红色胎记清晰可见。
赵建国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呼吸突然变得粗重。他伸手要抢,林秀芬把照片往兜里一塞,正好摸到那张失而复得的介绍信。
广播又响了,这次是县革委会主任的声音:"...关于陈大柱叛国案的补充材料,已由专案组..."
林秀芬转身往家走。赵建国追上来拦在她面前,这次他没敢碰她,只是张开胳膊挡着路:"秀芬,我们谈谈。"
"谈什么?"她抬头看他。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给他轮廓镀了层毛边,像张褪色的老照片,"谈你怎么帮汉奸女儿偷我录取通知书?还是谈你昨晚答应要和她生个儿子?"
赵建国的胳膊慢慢垂下来。他嘴角抽搐了几下,突然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我混蛋!但芳芳和明明..."
"他们姓赵。"林秀芬绕过他,看见自家院墙上那行"批林批孔"的标语正在剥落,"从今天起,我和你们赵家再没关系。"
家门口蹲着个穿补丁衣裳的小女孩,是隔壁孙家的二丫头。女孩怯生生递过来个布包:"林、林老师,您落下的..."
布包里是那本被赵建国撕过的高考复习资料,现在用线重新缝好了。林秀芬翻开第一页,看见自己前世用铅笔在页眉写的一行小字:1977年8月15日,芳芳发烧,建国说买书的钱要给陈阿姨扯布做衣裳。
她合上书,听见大队部那边传来陈丽华歇斯底里的尖叫:"赵建国!你说过要娶我的!"接着是李红英的呵斥和人群的哄笑。
院墙根下,几只蚂蚁正搬着块馒头渣往洞里爬。林秀芬抬脚碾过蚁群,走进屋里开始收拾包袱。炕席下压着张全家福,她抽出来撕成两半,赵建国那半随手扔进了灶膛。
灶膛里的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她半边脸发烫。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应该正在给赵建国纳鞋底,而陈丽华穿着她的录取通知书去北京报到。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赵芳带着哭腔的喊叫:"妈!他们把陈阿姨绑在祠堂柱子上了!"林秀芬没应声,把剩下的半张照片——上面是她和两个孩子的笑脸——轻轻放进了包袱最底层。
林秀芬的包袱刚系好结,窗外突然传来"砰"的撞门声。赵芳跌跌撞撞冲进来,辫梢上沾着麦秸,膝盖处的补丁又磨出了新口子。
"妈!"小姑娘一把抱住她的腰,汗湿的脑门抵在她手肘上,"他们说陈阿姨要游街..."
林秀芬掰开女儿的手,从包袱里摸出半块桃酥塞过去。赵芳没接,油纸包掉在地上碎成渣,引来几只麻雀在门槛外蹦跳。
晒谷场方向传来铜锣声,妇女主任李红英的大嗓门穿透土墙:"把汉奸家属押上来!"紧接着是陈丽华变了调的哭喊,像钝刀在磨刀石上来回刮蹭。
赵芳突然抓住她的包袱带:"你要走?"指甲掐进布里泛出青白色,"那我和明明..."
"锅里有玉米糊。"林秀芬拎起包袱往外走,布鞋底蹭过门槛时带起一层浮灰。前世的记忆突然涌上来——也是这个时辰,她蹲在灶台前熬药,赵芳发烧到四十度,而赵建国正帮陈丽华往拖拉机上搬行李。
村道两边的土墙上新刷了标语,红漆还没干透。几个半大孩子举着纸扎的高帽子往祠堂跑,最瘦的那个回头喊了句:"林老师!李主任让你去当记录员!"
祠堂前的香樟树上,知了叫得撕心裂肺。陈丽华被反绑在条凳上,蓝布裤膝盖处磨出两个洞,露出青紫的皮肉。李红英正往她脖子上挂破鞋,麻绳勒进肉里,勒出一道紫红的印子。
"秀芬来了!"人群自动分开条道。林秀芬闻到祠堂里飘出的线香味,混着陈丽华身上的汗酸味,让她想起前世在县医院走廊闻到的消毒水味道。
李红英把钢笔拍在记录本上:"你文化高,你来写批斗材料。"钢笔尖还沾着红墨水,在本子上洇出个血点似的印子。
陈丽华突然抬头,散乱的头发间露出一双充血的眼睛:"林秀芬!你不得好死!"唾沫星子溅到记录本上,"你以为撕了通知书就完了?赵建国早把你..."
"啪!"李红英的巴掌打断了她的话。陈丽华嘴角渗出血丝,却咧着嘴笑,露出沾血的牙:"...早把你复习资料卖给废品站了!就在你给芳芳熬药的砂锅里!"
林秀芬握笔的手顿了顿。前世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那个砂锅熬出的药总带着铁锈味,芳芳喝了就吐,后来...
祠堂后窗突然传来"咚"的闷响。赵建国猫着腰钻进来,手里攥着捆麻绳。他看都没看陈丽华,直奔林秀芬:"芳芳发癔症了,一直喊你..."
李红英一把揪住他后领:"赵会计来得正好!"她拽出他兜里的工作证,"县里刚来电话,要查你们会计室的账!说是陈大柱当年贪污的抚恤金..."
赵建国的脸瞬间灰败如土。他扭头去看陈丽华,对方却突然尖笑起来,笑声像碎玻璃在铁皮上刮擦:"账本在会计室第三块砖下面!赵建国,要死一起死!"
林秀芬的钢笔尖"咔"地折断在记录本上。她看着墨水晕染开,忽然想起前世临终时,病床对面电视机里正在播赵建国接受采访的画面,他胸前的"先进会计"奖章亮得刺眼。
祠堂外传来吉普车的轰鸣。穿蓝制服的公安大步走进来,领头的那个举起一张泛黄的照片:"陈丽华,这是你去年八月在县照相馆拍的吧?和你一起的这个男人..."
照片在阳光下反着光,林秀芬眯起眼,看见陈丽华身旁站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帽檐阴影下,隐约露出赵建国特有的倒八字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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