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光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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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务处老挂钟的钟摆左右摇晃，林秀芬将油纸包裹的笔记摊开在办公桌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拓扑映射不变量"的批注上投下细密的条纹。教务主任老花镜反射的光斑晃过她眼睛时，她下意识摸了摸包袱里那张笔迹鉴定单。

"这页怎么皱成这样？"教务主任的食指停在笔记中间。

"74年发洪水，晒谷场的仓库淹了。"林秀芬声音很轻，"我抢出来的笔记晒干后，字迹有些晕开。"

系主任突然咳嗽起来。他手里捏着半张泛黄的纸片，上面"录取通知书"四个字被水泡得发胀。林秀芬看见他拇指正好按在那个被涂改的"芳"字上，指甲缝里沾着点蓝色墨水。

走廊上的窃窃私语突然变大。门被撞开的瞬间，陈丽华波浪卷发上别的有机玻璃发卡闪过一道光。她手里搪瓷杯倾斜的角度很刻意，茶水泼在笔迹鉴定单上时，褐色水渍正好盖住省教育厅的公章。

"主任！"陈丽华声音带着颤，"我最近精神衰弱得厉害......"她涂着丹蔻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人造革书包滑落时砸出闷响。林秀芬看见书包开口处露出半截《数学学报》——最新一期上有道拓扑学难题的解法，和她笔记里被洪水泡糊的那页论证一模一样。

赵建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系主任身后。他中山装第三颗纽扣的线头又松了，和林秀芬前世看他偷公社介绍信那天一样。他往系主任手里塞了张纸，动作快得像变戏法。纸角露出"自愿放弃"几个字时，林秀芬突然笑了。

"同学，这个论证过程......"数学系老教授突然开口，他手里捏着被茶水浸湿的鉴定单边缘，"和去年研究生考试的压轴题思路......"

陈丽华的高跟鞋在地上蹭出尖锐声响。她扑过来时带起的风里有百雀羚的味道，和林秀芬前世在晒谷场闻到她头发上的气味一样。"你污蔑！"她指甲差点戳到老教授眼镜片，"这题解法明明是我......"

"解法第三行用了黎曼流形。"林秀芬从包袱里抽出油纸包着的另一本笔记，"洪水前写的初稿，论证更完整。"她翻开的那页上，钢笔字被水晕开的纹路像极了晒谷场雨后泥地上的车辙印。

系主任突然拍桌。震落的钢笔滚到地上，蓝黑墨水在水泥地面洇开一片。赵建国弯腰去捡时，中山装口袋鼓起的形状很可疑。有个小瓶子从他口袋里滑出来，在阳光直射的位置滚了半圈——是涂改液，瓶身还沾着纸屑。

陈丽华的鞋跟正好踩在瓶子上。白色液体从破裂的软管喷溅出来，沾在她裤脚的样子，和录取通知书上涂改处的材质一模一样。走廊上围观的学生里突然有人"啊"了一声："这不就是改通知书的......"

"肃静！"教务主任的茶杯重重顿在桌上。茶沫溅到老教授正在拼接的笔记残页上，那页正好记着林秀芬前世在晒谷场熬夜推算的拓扑公式。阳光突然变得很亮，照出纸上被洪水泡过后依然清晰的演算痕迹——每道公式转折的力度，都和通知书上被涂改的笔锋走向一致。

赵建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伸手去拉陈丽华，中山装袖口沾着的油渍蹭到了她人造革书包上。林秀芬突然想起前世他偷走通知书那晚，也是这么拽着她胳膊，油灯把两人影子投在晒谷场的麦堆上。

"这涂改液......"化学系女生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前排。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试管刷沾着酚酞试剂，正巧滴在拼好的笔记残页上。被茶水晕开的字迹渐渐显出血色——是林秀芬前世用钢笔反复描摹的拓扑符号，每个转折都力透纸背。

陈丽华突然尖叫着去抢那页纸。她指甲划过老教授手背时，有机玻璃发卡"啪"地弹飞，在林秀芬脚边碎成两半。碎片折射的光斑晃过教务处墙上的锦旗，那上面"实事求是"四个金线绣的字突然刺得人眼睛发疼。

"够了！"教务主任一把按住被撕破的笔记。他手指正好压住那个被洪水泡得发胀的日期——1974年7月20日，正是前世晒谷场暴雨冲垮仓库的前一天。林秀芬看见他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睁大，目光在通知书复印件和笔记之间来回扫视。

赵建国开始冒汗。他中山装后背湿了一片，布料黏在肩胛骨上的形状，像极了前世晒谷场上被雨淋透的麻袋。他往门口挪步时，裤管卷起一截，露出脚踝上那道疤——林秀芬前世用镰刀划的，当时他正把她的复习资料往火堆里扔。

"等等。"老教授突然举起拼好的残页，"这个论证用了非欧几何的......"他抬头看陈丽华，"你上学期拓扑学挂科了吧？"

走廊上炸开嗡嗡的议论声。林秀芬摸到包袱里有个硬物——是那颗生锈的图钉，前世她用它把赵建国偷介绍信的证据钉在大队部公告栏上。阳光突然斜照进来，涂改液瓶在地上投下的影子，像极了晒谷场上那盏被风吹歪的马灯。

陈丽华嘴唇上的口红晕到了腮边。她抓起撕破的《数学学报》往林秀芬脸上摔，纸页在空中散开的样子，让林秀芬想起前世通知书被撕碎时飘落的纸屑。有一页正好落在教务主任茶杯里，油墨渐渐化开的"拓扑"二字，和她笔记上被洪水泡糊的标题重叠在一起。

"查笔迹！"化学系女生突然喊，"用紫外灯照涂改液下面......"

赵建国猛地撞开人群。他中山装口袋被门把手钩破的裂口里，飘出张泛黄的纸片——是前世他写给公社的举报信草稿，上面还有林秀芬用红笔圈出的错别字。纸片飘到涂改液渍上时，白色液体突然变成透明，露出下面"赵建国指使"五个字。

教务处的挂钟突然敲响。十一下，和前世晒谷场上林秀芬听见的夜半钟声一样。她看着陈丽华瘫坐在地上，波浪卷发散了半边，人造革书包带子断了一根——和前世她在公社礼堂撒泼时的样子分毫不差。

老教授正在紫外灯下看那张通知书复印件。被涂改处泛起的荧光像晒谷场上的磷火，照出林秀芬前世用钢笔反复描摹自己名字的痕迹。每一笔都比涂改液覆盖的"芳"字深三分。

"这字迹比对......"教务主任摘下眼镜擦了擦。他手里鉴定单上的水渍干了，省教育厅的公章反而更清晰。林秀芬看见他目光扫过赵建国湿透的后背，又落在陈丽华断掉的高跟鞋跟上。

窗外梧桐叶突然扑簌簌响。风把撕碎的《数学学报》吹到涂改液瓶边，有页正好盖住瓶身上"1977年3月出厂"的标签——比录取通知书发放日期晚了整整五个月。

林秀芬的指尖触到包袱里那颗生锈图钉的瞬间，走廊尽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牛皮鞋跟敲击水泥地的节奏让赵建国猛地转身——是校保卫科长老周，他腰间钥匙串哗啦作响的声音，和前世公社民兵来晒谷场搜查时一模一样。

"这是化学实验室的紫外灯。"老周把铝制灯管往桌上一搁，灯管尾部还沾着碘化钠试剂的紫色结晶。灯光亮起的刹那，陈丽华突然扑向电源插座，人造革书包带子甩出的弧度恰好打翻了教务处墨水瓶。

墨汁顺着桌沿滴落时，林秀芬迅速抽走了紫外灯下的通知书复印件。她动作快得让老教授眼镜滑到了鼻尖——这个抢救动作，和她前世从洪水里抢出笔记时的姿态分毫不差。

"按住她！"教务主任突然厉喝。老周制服袖口的铜纽扣擦过陈丽华波浪卷发，有机玻璃发卡碎片在紫外灯下折射出诡异的荧光。赵建国趁机往门外挤，却撞上了抱着实验记录本的化学系女生。

"酚酞试液反应显示——"女生白大褂口袋里滑落的滴管在通知书复印件上洇开一片桃红，正好圈出涂改液里掺的钛白粉成分。这个化学成分，和林秀芬包袱里那张被赵建国烧过的公社介绍信灰烬中的残留物完全一致。

教务主任突然抓起电话听筒。旋转拨号盘转动的咔嗒声里，林秀芬看见赵建国中山装后摆粘着的麦壳——是晒谷场特有的红皮冬麦，今年全校只有后勤科领过这种储备粮。

"保卫科！立即控制赵建国同志！"听筒还没搁回话机，老周已经反剪住赵建国双手。他挣扎时裤管卷得更高，露出脚踝疤痕上结着的血痂——新鲜得像是最近又被镰刀划过。

陈丽华突然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她扯断的珍珠项链滚落一地，在紫外灯下泛着塑料特有的惨白光泽。这串项链，和她前世戴着去县里领录取通知书时一模一样。

"1977级数学系新生档案调出来了！"档案室管理员气喘吁吁挤进人群，怀里牛皮纸档案袋的封口绳还在颤动。他抽出体检表时，一张泛黄的粮票飘落——票面日期是1974年7月19日，晒谷场暴雨前最后一批救济粮的发放凭证。

林秀芬的指甲陷进掌心。她看着体检表上陈丽华的签名，每个笔画转折都带着刻意模仿的颤抖，像极了被洪水泡过的笔记本上那些晕开的字迹。

数学系老教授突然举起放大镜："这个'华'字收笔的勾——"镜片下清晰可见墨水洇透纤维的走向，和笔迹鉴定单上林秀芬书写习惯的鉴定结论完全吻合。

窗外惊雷炸响的瞬间，赵建国猛地挣开老周的手。他冲向走廊时扯断了中山装第三颗纽扣，纽扣滚到林秀芬脚边——上面缠着的红线，正是前世晒谷场仓库门锁上被剪断的那种。

"抓住他！"教务主任的咆哮震得锦旗金线簌簌抖动。林秀芬弯腰捡起纽扣的刹那，听见档案室管理员倒吸凉气的声音——他手里1974年的学生处分记录上，赵建国偷窃复习资料的检讨书笔迹，和涂改液瓶身标签的字迹如出一辙。

暴雨重重砸在窗玻璃上。陈丽华瘫坐的姿势让林秀芬想起晒谷场被雨水泡胀的麦垛，她嘴唇上晕开的猩红像极了当年仓库墙上"推荐上大学"的大字报残角。

老教授颤抖的手指正将紫外灯移向处分记录。灯光下突然显现的蓝色复写纸痕迹，清晰显示出"林秀芬"三个字被反复描摹的压痕——每个笔画深度，都穿透了下面五层纸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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