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尾巴,连空气都拧得出水。林悠站在“悠阁”工作室的窗前,看雨滴顺着玻璃划出弯弯曲曲的痕,像极了她刚修复完的那本《浮生六记》里,被虫蛀出的不规则蛀洞。
工作室是老城区一间带天井的平房,前任主人留下的葡萄藤爬满了整个木架,此刻正滴着水珠。林悠喜欢这里的安静,连翻书的声音都带着回声——这是修复古籍最需要的氛围,容不得半分急躁。
“叮铃——”
门上挂着的旧铜铃突然响了,打破了午后的沉寂。林悠转过身,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肩上落着雨星,手里抱着一个蓝布包裹。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湿发贴在额角,侧脸的轮廓有些熟悉,又有些模糊。
“请问……是林悠老师吗?”他声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
林悠点点头,指了指屋里的竹椅:“请坐。是要修复什么书吗?”
男人把包裹放在桌上,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捧着什么珍宝。蓝布掀开的瞬间,一股陈旧的纸香混着淡淡霉味散开。那是一本线装书,封面的宣纸已经泛黄发脆,边角卷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书名《饮水词》三个字,被岁月磨得只剩隐约的墨痕。
“它……还能修好吗?”男人指尖轻轻拂过书脊,像是在安抚一个沉睡的旧友。
林悠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内页受潮粘连,有几处已经霉烂成洞,更棘手的是书芯脱线,轻轻一碰就有纸页滑落。她正想开口说修复难度,目光却突然定在男人的手背上——那道从虎口延伸到手腕的疤痕,像一条细细的银色河流。
“阿屿?”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男人猛地抬头,雨水打湿的睫毛下,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被某种复杂的情绪淹没。“悠悠,”他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笑,“好久不见。”
十年了。自从高中毕业后,阿屿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林悠只听说他家里出了变故,却没想到再见面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他成了一个抱着旧书求助的陌生人。
“你怎么……”林悠想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什么突然出现,却又觉得太多话堵在喉咙里,不知从何说起。
阿屿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指了指桌上的《饮水词》:“这是我妈留下的书,搬家时没放好,受潮了。我在附近开了家旧书店,叫‘拾光集’,听街坊说这里有位厉害的修复师,没想到是你。”
“拾光集……”林悠念叨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上周路过巷口,看到那家新开的书店,门口挂着褪色的木牌,原来店主就是他。
阿屿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浅褐色的粉末:“我听人说修复古籍要用小麦淀粉调浆糊,这个是我自己磨的,不知道合不合用?”
林悠接过玻璃罐,指尖触到微凉的罐壁。阳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照进来,落在粉末上,像撒了一把细碎的金。她忽然想起小学三年级,自己的钢笔摔成了两半,急得直哭,是阿屿蹲在地上,用胶带一点一点把笔杆粘起来,还把自己的橡皮分给她一半。那时他的手也像现在这样,带着一种笨拙又认真的温柔。
“合用的。”林悠的声音软了下来,“阿屿,修复需要时间,大概两周左右。你……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好。”阿屿接过纸笔,指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林悠看着他低头写字的样子,突然发现他眼角有了细纹,不再是记忆里那个笑起来会露出虎牙的少年,但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阴影,却和过去一模一样。
临走时,阿屿在门口停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放在窗台上:“还是你以前喜欢的橘子味。”
林悠看着那颗裹着透明糖纸的糖,像看着一颗被时光包裹的琥珀。雨不知何时停了,葡萄叶上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叮咚一声,惊起了墙角的一只蜗牛。它背着重重的壳,却慢悠悠地爬向有阳光的地方。
她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橘子的甜瞬间漫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桌上的《饮水词》静静躺着,那些受潮的纸页和断裂的棉线,忽然不再像最初看到时那么狰狞。或许每一道裂痕里,都藏着时光的故事,而她要做的,不是抹去它们,而是让这些故事,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呼吸。
这是重逢的下午,空气里还残留着雨的湿润,却有什么东西,像窗台上那颗橘子糖一样,悄悄融化开来,带着一点甜,一点暖,在尘埃落定的旧时光里,漾开了第一圈治愈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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