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竹帘,在修复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悠把《饮水词》平摊在羊毛毡上,镊子夹着细棉线,正要穿过纸页边缘的破洞。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她手一抖,棉线斜斜地掠过泛黄的宣纸上,像一道未完成的叹息。
“是我。”阿屿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
林悠打开门,看见他手里提着两个油纸包,白汽从纸缝里钻出来,混着芝麻与葱花的香气。“路过早点摊,想着你可能没吃早饭。”他把东西放在角落的茶几上,目光落在修复台上,“开始了吗?”
“嗯,在试着穿线。”林悠递过一副白手套,“你要不要看看?”
阿屿戴上手套,动作生涩却谨慎,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梦。他弯腰看着林悠手中的镊子,棉线在她指尖灵活地翻转,穿过一个细小的纸孔后,又从另一头稳稳地穿出,带出一缕极细的纸粉。“好像……很麻烦。”他低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上的疤痕。
“古籍修复就像缝补时光。”林悠拿起另一根线,示范着如何让新旧棉线在书脊处打结,“每一针都要顺着纸的纹理,不然会把原来的破口扯大。”
她的话音刚落,阿屿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按住了她正在打结的线尾。“这里……”他指着书页边缘一道月牙形的缺角,“是不是以前被虫子蛀的?我妈说她年轻时看书,总把书放在窗台上,夏天常有蛀虫。”
林悠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缺角的边缘果然有细密的虫蛀痕迹,像被谁用针细细扎过一圈。阳光穿过缺角,在桌面上投下一个小小的月牙光斑,忽然就和记忆里某个画面重叠了——高中课桌下,阿屿偷偷递来的数学练习册,封面上也有个相似的缺角,他说是被自己家的猫啃的。
“你还记得吗?”林悠忽然开口,“高三那年,你借我的《小王子》,书角也有个虫蛀的洞。”
阿屿的动作顿了顿,手套蹭过纸页的声音很轻。“记得,”他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显得柔和,“你当时还说,那个洞像狐狸的眼睛。”
空气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葡萄藤上的露珠滴落的声音。林悠拿起镊子,想继续穿线,却发现指尖有些发颤。她想起那天阿屿把书递给她时,书里夹着一张便签,上面用钢笔写着:“星星发亮是为了让每一个人有一天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 那时她以为是抄的句子,现在却忽然想问,那是不是他想对她说的话。
“阿屿,”她放下镊子,看着他的眼睛,“你妈妈……是不是很喜欢纳兰容若?”
阿屿的目光黯淡了一下,像被云遮住的月亮。他摘下手套,露出那道银色的疤痕,指尖轻轻划过《饮水词》的书名:“她总说,‘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句太残忍,不如‘当时只道是寻常’实在。”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淀多年的平静,“后来她病了,我陪她住院,她床头总放着这本词集,说闻着纸香,就像回到了以前的老房子。”
林悠没再说话,只是把一盏台灯往阿屿那边挪了挪。灯光落在他手背上的疤痕上,那道弯曲的银色线条,忽然像极了她刚才试图缝补的棉线。她想起修复古籍时的一个原则:修补旧物,要尽量用与原物相似的材料,这样才不会显得突兀。那么人心的裂痕呢?是不是也需要用相似的记忆去填补?
“你看,”阿屿忽然指着某页词的空白处,“这里是不是有个墨点?”
林悠凑近看,果然有个极淡的蓝黑色圆点,嵌在“当时只道是寻常”那句的旁边。她忽然笑了:“像不像你高二时打翻墨水,溅在我笔记本上的那个点?”
阿屿也笑了,眼里的阴霾散了些:“你还记着啊?后来我赔了你一本新的,你说不要,非要我把那页纸描成一朵花。”
“是啊,你画的是朵四不像的向日葵。”林悠拿起铅笔,在修复图上轻轻勾勒那个墨点的形状,“现在看,这个墨点倒像是纳兰容若不小心留下的呢。”
阳光渐渐升高,葡萄藤的影子在桌上移动。林悠重新拿起镊子,这一次,棉线稳稳地穿过了纸页的破洞,在书脊处打了一个平整的结。阿屿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偶尔递过一张吸水纸,或者指出某页纸的纹理方向。
当第一缕线脚被固定好时,林悠忽然发现,那些原本狰狞的裂痕,在棉线的连接下,竟然像极了某种古老的刺绣纹样。而阿屿手背上的疤痕,在阳光下也不再显得突兀,反而像一条被时光温柔打磨过的银饰。
也许所有的裂痕,都不是意外。它们是时光留下的针脚,等着某个人,用相似的温度,把过往与现在,轻轻缝补在一起。就像这根棉线,穿过纸页的破洞,也穿过了十年光阴的褶皱,让那些沉寂的故事,重新有了呼吸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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