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古籍与血痕

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静斋”古籍修复工作室高大的落地窗，在铺着细密绒布的工作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浆糊和檀香的混合气味，一种林默熟悉且感到安心的味道。他正屏息凝神，用纤薄的竹起子小心翼翼地剥离一页粘连严重的清代地方志残页。指尖稳定，呼吸均匀，整个世界仿佛都浓缩在这方寸之间泛黄的脆弱纸张上。

“林默，三点半了，我去库房核对一下新到的那批善本。”同事李姐的声音打破了宁静。林默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轻声应道：“好的，李姐。”声音不大，带着他惯有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李姐点点头，对这个安静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同事早已习惯。

工作室重归寂静。林默喜欢这份工作，喜欢与沉默的古籍对话，喜欢在修复中触摸历史的脉络。这里不需要过多的社交，只需专注和耐心。他就像工作室角落里那盆默默生长的绿萝，安静，不起眼，却自有一方天地。

临近下班，林默想起早上地铁卡似乎有点接触不良。为了避开晚高峰，他决定提前一点走，去地铁服务中心处理一下。收拾好工具，跟李姐打了声招呼，他背起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推开了“静斋”厚重的木门。

云海市晚高峰的气息扑面而来——喧嚣的车流，匆忙的行人，巨大的广告牌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林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耳机塞进耳朵，调大了古典音乐的声量，试图用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在周围筑起一道无形的墙。他快步汇入人流，朝着“星辉广场”地铁站走去。

星辉广场站是几条线路的交汇点，巨大而繁忙。下班的人潮像汹涌的河流，冲刷着站厅的每一个角落。林默皱着眉，尽量贴着墙边行走，避免与人群发生不必要的碰撞。空气闷热浑浊，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他的感官，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烦躁。他只想快点处理好卡，然后挤上地铁，回到自己那个安静的小出租屋。

就在他穿过连接两个站厅的长廊时，一个不同寻常的景象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

长廊尽头，靠近通往另一条线路的楼梯口，人群相对稀疏了一些。一个穿着昂贵灰色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林默的方向，似乎在低头看着手机。他的姿态显得异常僵硬。而在他侧后方，一个穿着深蓝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正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精准无比的角度，极其隐蔽地用肩膀猛地撞向西装男的后腰！

动作快如闪电，力道狠辣刁钻！

“小心！”林默的心脏骤然缩紧，一声惊呼几乎要冲破喉咙。但周围嘈杂的环境瞬间吞没了他的声音，或者说，他的声音在恐惧下变得微弱不堪。

西装男身体猛地一个趔趄，重心瞬间失衡，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向前扑倒！他面前，是陡峭的、通往下方站台的水磨石楼梯！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拉长。林默清晰地看到西装男脸上瞬间涌现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看到他徒劳地挥舞手臂试图抓住什么，看到他昂贵的皮鞋在光滑的台阶边缘徒劳地蹭过。

“砰——咚…咚…咚…”

沉闷而令人牙酸的撞击声接连响起，伴随着几声短促尖锐的、属于女性的尖叫。西装男的身体像一袋沉重的沙包，翻滚着、磕碰着，一路滚下十几级台阶，最终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瘫倒在楼梯底部的平台上，一动不动。鲜红的血液，迅速从他头部下方蜿蜒而出，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谋杀！

这个词带着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林默的血液。他不是在看悬疑电影，他是亲眼目睹了一场发生在光天化日、人流密集地铁站里的完美谋杀！伪装成意外，干净利落，没有凶器，没有明显的肢体接触（除了那致命的一撞）！

林默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瓷砖上。

就在这时，那个穿着深蓝色连帽衫的凶手，缓缓地、极其自然地转过了身。

帽檐下的阴影里，两道冰冷、锐利、如同实质刀锋般的目光，穿透了混乱的人群，精准无比地锁定了长廊尽头、紧贴着墙壁、脸色惨白如纸的林默！

他看见了！凶手看见了他！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慌乱，只有一种漠然的、看待猎物般的残忍，以及一丝……被意外目击者打扰的不悦。

林默的血液彻底凝固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带来的死亡威胁，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脖颈。跑！必须跑！这个念头疯狂地呐喊，但他的双腿却像灌满了铅，僵硬得无法动弹。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他，几乎要将他吞噬。

凶手动了。他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拔腿狂追，而是以一种稳定得可怕的步伐，分开惊恐四散的人群，径直朝着林默的方向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林默的心脏上，咚咚作响。那深蓝色的连帽衫在混乱的人群中如同索命的幽魂，越来越近。

“不…不要过来…”林默在心中绝望地嘶吼。极致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大脑，意识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扭曲、变形。他感到周围喧嚣的声音瞬间被拉远、失真，变得模糊不清；眼前晃动的人影也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轮廓变得不真切。一种强烈的、想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就在凶手距离他不足十米，冰冷的杀意几乎触手可及的那一刻——

嗡！

一声只有林默自己能“听”到的、仿佛来自大脑深处的奇异嗡鸣骤然响起！紧接着，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力量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走来的凶手脚步猛地一顿！

他那双隐藏在帽檐阴影下、如同锁定猎物般牢牢盯住林默的眼睛，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随即掠过一丝极其明显的茫然和困惑。他的视线焦点开始游移，仿佛林默所在的位置突然变成了一片视觉上的“盲区”，或者有什么更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分散了他的心神。他下意识地左右扫视，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想自己刚才要做什么、要去哪里。

**认知偏移**！被动触发，效果生效！

林默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他能感觉到自己与世界之间仿佛多了一层薄纱，头痛欲裂，精神像是被瞬间抽空。但他抓住这千钧一发的生机！

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不适和恐惧。林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转身，像一条受惊的游鱼，一头扎进了旁边汹涌的、正涌向另一条线路闸机口的人潮之中。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向前挤，利用混乱的人群作为掩护。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头痛得像要炸开，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变得模糊而飘忽。但他不敢停，也不敢去想那个凶手是否摆脱了影响，是否还在身后。他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穿越了一片由陌生面孔组成的惊涛骇浪，林默终于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地铁站的一个侧出口。冰冷的夜风迎面扑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也稍微清醒了一瞬。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后背，眼镜片上蒙着一层白雾。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如同巨兽之口的地铁站入口，霓虹灯依旧闪烁，人流依旧进进出出，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谋杀和他险死还生的逃亡从未发生过。

只有剧烈的心跳、阵阵作呕的头痛，以及灵魂深处那种挥之不去的、仿佛与世界脱节的“疏离感”，在冰冷地提醒着他：一切都变了。

那个穿深蓝色连帽衫的男人是谁？为什么要杀西装男？他最后那个茫然的眼神…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

林默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后怕。一种比死亡更深的寒意，正顺着脊椎缓缓爬升。他感觉自己就像无意中撕开世界表象一角，窥见了下面隐藏的、冰冷而危险的黑暗深渊。而他，一个只想安静修复古籍的小人物，已经被这深渊牢牢盯上。

他踉跄着离开地铁站，融入都市的夜色，帆布包里的古籍修复工具冰冷地硌着他的背，仿佛提醒着他再也回不去的“静斋”时光。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

【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保持安静，为了你自己。】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机差点脱手掉落。冰冷的恐惧，瞬间攫紧了他刚刚稍微平复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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