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楚钦喉咙发干，他看着马龙平静的脸，半晌，才把那句话问完整。

　　“我那句话……是不是有点混蛋？”

　　马龙没立刻回答。

　　他只是拿起王楚钦忘在旁边的水瓶，拧开，递了过去。

　　王楚钦接过来，却没喝。

　　“对你这种人来说，”马龙的声音很平，像是在陈述一个训练要点，“是让你‘放松打’更有用，还是告诉你‘下一球输了就滚蛋’更有用？”

　　王楚钦愣住了。

　　他想起了无数次被逼到绝境的比赛，想起了教练砸在他身上的毛巾，想起了那些“你不行就下来”的狠话。

　　那些话，从来不是让他泄气的根源，反而是点燃他所有斗志的火星。

　　他攥紧了手里的水瓶。

　　手机屏幕里，那台编号77的赛车，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冲进维修区通道。

　　速度快得几乎是在漂移。

　　“进站了！江聿提前一圈进站！这是一个巨大的赌博！”解说员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

　　阿尔法·罗密欧的维修团队已经严阵以待。

　　二十几个人，像一支配合了千百遍的特种部队，在赛车停稳的瞬间，蜂拥而上。

　　气动扳手发出刺耳的尖啸。

　　旧轮胎被暴力地扯下，新轮胎在零点几秒内被精准地安装、拧紧。

　　赛车前翼的微调。

　　数据线的拔出。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让人窒息。

　　两秒。

　　仅仅两秒多一点的时间，绿灯亮起。

　　江聿甚至没有给王楚钦看清她车队里任何人脸的机会，赛车就再次呼啸着冲了出去。

　　快。

　　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议。

　　但屏幕左侧的排名表上，江聿的名字，已经从第8位，一路跌到了第15位。

　　后面，就是车队里垫底的集团。

　　王楚钦的心，跟着那个名次，猛地沉了下去。

　　他那句话，好像真的成了一句诅咒。

　　他把希望，变成了压力。

　　训练馆里，孙颖莎也结束了拉伸，凑了过来，脸上没了刚才的嘻嘻哈哈，只剩下担忧。

　　“完了完了，这下掉到后面，前面全是慢车，很难超的。”

　　——————

　　“B策略作废。”

　　宋宴惜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响起，比刚才还要冷，像冰块碎裂。

　　“启动C策略。”

　　“江聿，你用一圈的豪赌，换来了三十圈的追杀。”

　　“现在开始，每一圈，都是你的排位赛。去把属于你的位置，一个一个，拿回来。”

　　没有责备，只有更残酷的要求。

　　“收到。”

　　江聿的回答，依旧是那两个字。

　　赛车冲出维修区通道，重新汇入赛道的车流。

　　视野豁然开朗。

　　也变得……无比拥挤。

　　前方，是一串她本不该看到的车尾。威廉姆斯，哈斯，小红牛……这些在正常情况下会被她迅速套圈的赛车，此刻却都挡在她的前面，像一座座移动的山。

　　轮胎是新的，油箱是轻的。

　　这是她唯一的优势。

　　也是她用名次换来的，唯一的机会。

　　她看了一眼后视镜，那头嗜血的红牛，已经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广阔的、可以任由她驰骋的赛道。

　　那句“冠军只跟冠军聊”，又一次冒了出来。

　　但这一次，感觉完全不同。

　　不再是挑衅。

　　而像是一句提醒。

　　提醒她，她现在的位置，配不上这个名头。

　　也配不上，去和另一个领域的顶尖王者对话。

　　一股更强的力量，从心脏深处涌起。

　　那不是被激怒的战意，而是一种近乎屈辱的、必须用速度去洗刷的骄傲。

　　她拨动方向盘上的按钮，将引擎模式调至最激进的状态。

　　DRS区域。

　　尾翼张开。

　　她死死咬住前方那台哈斯赛车的尾流，在直道末端，猛地抽出，走外线。

　　两台赛车并行。

　　轮胎几乎要蹭到轮胎。

　　江聿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稳稳地控制着赛车，在进弯前，完成了超越。

　　第14名。

　　无线电里，将之的声音第一次出现，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干净。”

　　只有两个字。

　　但这就够了。

　　——————

　　训练馆里。

　　王楚钦重新坐了下去，背又弓了起来。

　　他没有再去看马龙，也没有理会孙颖莎的碎碎念。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回到了那块小小的屏幕上。

　　他看到江聿的名字，从第15，跳回了第14。

　　心里那块沉下去的石头，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了一下。

　　他不懂什么DRS，也不懂什么尾流。

　　他只看到那台红白相间的赛车，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开始在拥挤的车阵里，寻找着每一丝可以穿过的缝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原本安静的训练馆，不知道什么时候，聚拢了更多的人。

　　樊振东、林高远，还有几个年轻队员，都结束了训练，默默地围了过来，看着王楚钦手机里的直播。

　　没有人说话。

　　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他们看着屏幕上的排名，一次又一次地刷新。

　　第13名。

　　第12名。

　　第11名。

　　每一次超越，都像是一次沉默的宣告。

　　王楚钦的呼吸，跟着江聿的每一次超车，变得越来越轻，生怕惊扰了屏幕里的那个女王。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攥成了拳头。

　　手心里，全是汗。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在球场上那些所谓的紧张，好像都算不了什么。

　　那种自己无法掌控，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感觉。

　　比自己上场，要煎熬一万倍。

　　“冠军……”

　　他看着屏幕里那个疯狂追赶的77号，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念叨着。

　　“……别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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