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赛道是流动的，每一秒都在变化。

　　银石赛道著名的“马格特和贝克特”连续弯道，是F1赛历上对车手胆量和赛车性能最严苛的考验之一。

　　江聿驾驶着77号赛车，以超过290公里的时速冲入这个高速弯角群。

　　赛车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按在地面上，巨大的横向G力狠狠地将她压向座椅一侧。

　　她的身体和赛车融为一体，感受着每一寸路面反馈回来的震动。

　　右前轮的震动频率，开始变得不对劲。

　　那是一种细微的、高频的、像是在发出哀鸣的异常。

　　“右前胎温度异常升高，抓地力正在衰减。”江玄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响起，冰冷得像金属撞击。

　　“比预想的，早了整整一圈。”

　　宋宴惜的声音紧随其后，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紧迫感，“江聿，坚持到第十七圈，进站窗口就在那里。”

　　“坚持不了。”

　　江聿的回应干脆利落，甚至没有半点情绪。

　　“十六圈，我必须进。”

　　无线电里出现了两秒钟的死寂。

　　提前进站，意味着彻底打乱既定的A策略，会让她掉出积分区，甚至可能落到队尾。

　　这是一个豪赌。

　　“你在挑战数据，江聿。”将之的声音出现了，沉稳如山，听不出喜怒。

　　江聿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赛道，视野的余光里，一辆红牛赛车正在不断拉近。

　　那条嗜血的公牛，闻到了她赛车上的血腥味。

　　她没有回答将之。

　　行动，就是她唯一的回答。

　　在进入下一个减速弯前，她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将油门踩得更深了一点。

　　赛车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咆哮，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硬生生切向了弯心！

　　她要用这已经濒临极限的轮胎，完成一次超越！

　　疯子。

　　这是此刻维修区里，所有人脑子里冒出的同一个词。

　　————

　　国家体育总局训练馆。

　　王楚钦已经不知道自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多久了。

　　他弓着背，手肘撑在膝盖上，整个人几乎要钻进那块小小的手机屏幕里。

　　训练馆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屏幕里的解说员语速快得像在扫射，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的心上。

　　“……江聿的右前轮出了问题！这太致命了！”

　　“红牛的维斯塔潘正在逼近！他非常有耐心，像一头等待猎物力竭的猛兽！”

　　“天哪！江聿没有选择防守，她选择了进攻！她疯了吗？在这种轮胎状况下，她居然想要去超前面的梅赛德斯！”

　　王楚钦的心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他不懂那些复杂的策略和数据，但他懂什么叫“拼了”。

　　他懂那种在悬崖边上，非但没有后退，反而选择纵身一跃的决绝。

　　那是属于他们这类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他看见那台红白相间的赛车，像一道被强行扭转的闪电，贴着另一台银色的赛车，几乎是擦着对方的车身冲了过去。

　　屏幕里，火花四溅。

　　“太疯狂了！一次无与伦比的超车！她做到了！她在轮胎完全崩溃前，为自己多争取到了一个位置！”

　　解说员的声音已经嘶吼到破音。

　　王楚钦猛地站直了身体。

　　他没有欢呼，只是紧紧抿着唇，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那股憋在心里的气，终于顺着喉咙吐了出来。

　　“龙队。”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

　　“嗯？”马龙一直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他。

　　“我那句话……”王楚钦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是不是有点太装了？”

　　“冠军只跟冠军聊？”马龙重复了一遍，语气很平淡。

　　王楚钦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现在觉得，那句话轻飘飘的。

　　跟屏幕里那个用生命在赛道的女孩比起来，自己那句隔着网线的挑衅，显得幼稚又可笑。

　　马龙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装。”

　　“当你站在决赛的赛场上，面对赛点的时候，你心里想的，难道不是‘这个冠军我拿定了’吗？”

　　“你用你最熟悉的方式，给了她一句最高规格的战书。”

　　“现在，她用她的方式，回应你了。”

　　马龙的目光也落在那块小小的屏幕上，画面里，77号赛车刚刚冲进维修区。

　　“她告诉我们，她配得上任何人的期待。”

　　王楚钦怔住了。

　　他看着画面里，维修人员如同打仗一般，用不到三秒的时间换好了四条轮胎。

　　那台赛车重新冲出维修区，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杀气。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不是挑衅。

　　那是一场，隔着半个地球的，只属于冠军之间的对话。

　　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给孙颖莎发了条微信。

　　【告诉她，让她开稳点。】

　　发完，又觉得不妥。

　　这显得他好像很紧张。

　　他撤回了消息。

　　想了想，重新打了一行字。

　　【告诉她，我看着呢。】

　　【她最好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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